《我写下的无题小说》万里不系舟

12、第 12 章

　　事情的变化总是很快的，更多的时候是出乎意料。
　　“人生无常”这四个字，在之后的人生里面章夏鸢常常领略到，这次是林屿风比她早上了好几年领略到这几个字的意思。
　　虽然下了一场久违的雷阵雨，但好在雷阵雨没下多久，长江里盘踞长时间的洪水终于过境，宁水的蓄积压力也小了许多。
　　雷阵雨结束的时候，宁水就完全开闸泄洪，宁水的水位迅速下降，河堤边的历史最高水位线柱标在下午就已经能完全显露出来了。
　　巡堤的任务自然也轻松了一些，原本章一帆就是作为人手不够被抽调去城南帮忙巡堤，现在宁水的水位下降，之前转移的岸边居民也可以慢慢搬回来自己的房子。负责转移群众的人能接替接下来的巡堤任务，章一帆可以不用日日排班去巡堤，朱彩霞因为单位本来就在城南，所以还是按照原先的任务计划排着班。但之前上班也是因为路途遥远中午不回家吃饭，所以现在每日中午烧饭的任务重新回到章一帆的身上。
　　林水因为原先在地质局工作，所以这段时间还是要被借调在城南巡堤一段时间。杨淼的工作单位本来就在城南，等洪水完全过境，她也就可以和章一帆一样中午回家给林屿风做饭了。但是还需要几日，所以这几天林屿风还是一个人在家。
　　在章夏鸢和林屿风闹不愉快的第二天中午，林屿风提着菜刚走到五楼楼梯的最后一级，就听到章夏鸢的欢笑声。
　　“爸爸，你回来啦！”欢呼雀跃，跟昨天和他差点吵起来的章夏鸢完全是两个人。
　　“我后面不用巡堤了，以后中午都回来做饭。想不想爸爸啊？”
　　顺着走廊往里走走，走到自己家门口，林屿风看到章一帆还没关上家里的大门，半开着的门里看过去，他正在玄关换鞋。
　　买好的菜就放在鞋架旁边的地上，虽然看不完全，但林屿风还是看清楚了章一帆大概都买了些什么。
　　有一把小青菜，有一小块的猪肉，有一把豆角，有一条活鱼还在塑料袋里面蠢蠢欲动想蹦出来，还有一块豆腐。
　　相比自己手里这一袋子的青菜，章一帆准备处理的午饭食材比他自己买的要丰盛得多。
　　“想！”这个回答超级响亮，章夏鸢应该还站在客厅里面，这天气还是很热，她在客厅吹着电风扇。
　　林屿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菜，摸出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
　　章一帆听见门外的动静，想着应该是林屿风回来了，换好鞋子马上打开门，正看到林屿风把钥匙插上准备开门。
　　“小风啊，你回来了。”章一帆推门走了过来。
　　钥匙拧一圈，再拧半圈，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面把手上一袋子的青菜先扔进去客厅沙发。
　　“章叔叔，你回来啦。”林屿风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有点紧张，有点不自信。刚看到章一帆买的菜，虽然不是全貌，但他做饭肯定比章夏鸢在他家吃蛋炒饭要好得多。如果章一帆这个暑假都可以在家做午饭的话，昨天说不定也不会有那一出。
　　“小风，你爸爸这几天还回不来，你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我马上开始做。”章一帆走进，没察觉到小少年的紧张。
　　“不了，谢谢叔叔，妈妈早上给我留了菜。”林屿风这一次的回答很迅速，就像是刚做完了一套消防演练一样。
　　“哦，这样，那我就先去做饭了。如果菜不够的话就来我家啊，阿鸢这些天都麻烦你了。”下午还要上班，章一帆一番客气之后也赶紧回到自己家，关门开始做午饭。
　　林屿风推门，再关上门，等了一会儿，等到楼道里飘来隐约的油烟味才打开门去厨房里给自己做午饭。
　　他给自己做了一份蛋炒饭，清炒了一个小青菜，吃完，洗碗，回到自己房间。今天的气温还是很热，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两周都不会有雨，空气里面没什么水汽。所以，虽然热，但是不闷。
　　但是他有点烦躁。
　　昨天想着，今天就着吃饭的机会道个歉，阿鸢妹妹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没想到章一帆今天就回来了，以后也不用他给章夏鸢做午饭。林屿风做的蛋炒饭虽然说不上国宴级别的好吃，但总的来说也不算难吃。但是对比章一帆这个掌勺多年的成年人，他会做的菜还是太少了。阿鸢妹妹跟着自己吃了这么些天的蛋炒饭，对比一下显得可怜许多。
　　这边章一帆买菜的时候就想着晚饭不单独做了，中午多买一点菜，晚饭把菜热一热就行。迅速做好午饭，喊章夏鸢去洗手准备吃饭，看着她坐下，心里多少有一点感慨。这段时间两个人工作都忙，感觉也是很久没有跟章夏鸢两个人一起坐下好好吃个午饭。
　　落座的瞬间，他甚至有点怀念，以前每天中午的午饭时间，父女俩都会聊一聊今天发生的趣事。有时候还会逗一下她，看到她或恼或笑的样子，章一帆会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当得还不错。
　　“阿鸢，这些天跟小风哥哥中午都吃什么啊？”看章夏鸢一坐下，第一筷子就去夹自己爱吃的红烧鱼，他马上伸出筷子把鱼拨开一大块，夹给了她。
　　巡堤的这些天，如果白天不用巡堤的话还好，章一帆可以晚上回来给她做一顿晚饭。朱彩霞因为路途太远，巡堤结束太晚的话回来也不安全，她有好多天天都是睡在单位的值班房里。章一帆经常晚上回到家还要面对一屋子的忙乱，往往是两人吃完晚饭他就把章夏鸢赶去洗澡，然后赶去卧室让她在里面不要出来，自己在外面整理房间洗衣服，有时候还会去看看章夏鸢花浇得怎么样。这些活儿干完都快晚上九点，自己也马上洗漱一番就去睡了，巡堤对体力的消耗太大。
　　这个暑假，父女俩都没怎么正儿八经聊过天。现在坐下来仔细看看自己女儿，晒黑了一点点，估计是帮自己浇水的时候晒的，但凡是在大太阳地下的路她都不爱走。好像也瘦了一点，之前怎么没发现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午饭没怎么吃好，虽然小风这个孩子看着也是细心，但依旧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不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做饭水平要求太高。可能是做的菜章夏鸢不爱吃，但只清瘦了一点，夏天这个季节里也算正常，对健康应该没什么影响。
　　被章一帆突然这么问道，章夏鸢马上想起来昨天的事情，她差点跟林屿风吵了起来。
　　“就，吃的还行，不算难吃。”咬了一口爸爸夹过来的鱼，仔仔细细把鱼刺抿出来，章夏鸢含含糊糊开了口。
　　蛋炒饭好吃，但是她吃了四十几天，这个事情她不知道怎么跟章一帆诉苦。但是在诉苦之前，她不确定如果知道了昨天两个人的争吵，章一帆会不会让她去给林屿风道歉。
　　她不想，不愿意。
　　才大五岁，当什么哥哥？自己连亲哥哥都没有，哪来那么个别人要自己喊哥哥的？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要靠林屿风做午饭，她早就改口直接喊人大名了。
　　直呼大名有什么不好？人多的时候还方便找人。
　　但是现在她不想让章一帆知道这些，昨天刚吵完，今天不想跟自己爸爸再吵了。
　　自己闺女的回答含含糊糊，少见的有点扭捏，感觉章夏鸢的心里有事，但是下午还要上班，待会儿还要午休。想了想，章一帆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虽然之前自己再楼上楼下找邻居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不让章夏鸢去家里只有成年男儿的家里蹭午饭，但刚看林屿风也有点紧张。当爸爸的直觉，让章一帆不由得有点担心，担心这些日子章夏鸢在林屿风家里受欺负了。
　　但这种事情直接问小孩，她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概念，能让自己细说。还是等晚上朱彩霞回来合计合计，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两人吃完午饭，章一帆收拾一下剩饭剩菜。其实剩的菜不算多，但晚上下班回来再买菜的话，菜市场也没什么品相好的了。中午的米饭特意煮多了一点，怕章夏鸢不够吃，她碰上喜欢的菜时也会多吃点饭，结果中午也只吃了一碗。两个人吃得沉默，自己也没什么食欲，也可能是突然不需要那么忙了，自己吃到一半的时候也饱了。
　　等到晚上章一帆到家，手里没有菜，只多了两根火腿肠。
　　他计划晚餐就用剩饭炒个蛋炒饭，中午买的青菜有点多，剩了一些没炒的放在冰箱里，可以一块儿丢里面一起吵了，蛋菜炒饭。
　　章一帆还在厨房里面忙的时候，朱彩霞也到家了。下午接到章一帆的电话，她今天特意跟同事调了班，想着早早回到家，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她这个当妈妈的跟姑娘家聊天也更方便一些。
　　章夏鸢听到朱彩霞进门的招呼声，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见到妈妈，还是有点想她。
　　“妈妈！你回来啦！”跟章一帆回到家听到的一样，他女儿在这点上不会对他们两个厚此薄彼。
　　“我回来啦！想不想妈妈？爸爸开始做饭了，我们来看看今天晚上他做什么给我们吃。”朱彩霞换好鞋子关上门，低下头跟小闺女贴了下脸，拥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挤进了厨房。
　　章一帆刚准备把切好的菜丝丢进锅里，锅里面是快炒好了的蛋炒饭，只要跟菜丝一起再炒一炒，晚饭就做好了。
　　章夏鸢看到这口锅里的东西，眼睛瞬间就红了。
　　本来想着章一帆中午开始回家做饭吃了，她就不用吃蛋炒饭了，没想到晚上还是吃蛋炒饭。虽然章一帆加了菜丝，但它还是一份蛋炒饭。
　　她觉得委屈。
　　“又是蛋炒饭？我不要吃蛋炒饭！”章夏鸢哭着喊了出来，两个眼睛里面的眼泪轮流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彩霞赶忙看了眼大门，还好，大门关的好好的。章夏鸢很久没这么哭过，以前哭这么大声还是很久之前章一帆给她上家法的时候，一开口嚎左邻右舍就都过来看。今天要问她的问题，却实在是不方便让各位邻居听见。
　　“怎么了？爸爸做的蛋炒饭你不是说很好吃吗？”听见闺女哭，章一帆迅速关了火，手再围裙上草草擦了两下，准备去给章夏鸢抹眼泪，蹲下身来安抚女儿。
　　章夏鸢张着嘴巴哭了一会儿，需要安抚一下，哄一哄，小孩子的眼泪很快就能止住的。章夏鸢也一样。
　　就着章一帆汗湿了的衣领子擦了把鼻涕，汗味太重了，下次还是得要问他要个手帕。
　　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都进了嗓子里，缓了缓嗓子里的不适感，章夏鸢开了口。
　　“我已经，吃了，四十二天的蛋炒饭了，我不想，再吃蛋炒饭，了。”刚才哭得太大声，现在声音还有点哑。
　　章一帆和朱彩霞瞪大双眼两两相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四十二天，就是章夏鸢跟林屿风一起吃午饭的这些日子，四十二天，也就是说四十二顿饭吃的都是蛋炒饭。
　　怪不得有时候章夏鸢晚上睡觉翻来覆去，感觉有点上火，所以朱彩霞经常在早上出门前给她泡上一大壶菊花茶，叮嘱她在家的时候喝掉。但好像还是经常睡不好，她还以为是菊花茶对上火没什么缓解。
　　“是每天中午吃的都是蛋炒饭吗？没有别的了吗？”朱彩霞摸出来手帕，给章夏鸢仔细把脸上的泪擦擦干净，不然待会儿风干了脸上容易难受。
　　章夏鸢听她这么问，就把这个夏天的午饭和赌下棋洗碗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当然，也不忘给自己找个理由，她说要跟林屿风下棋赌谁洗碗，是因为她觉得林屿风的蛋炒饭确实做的没有章一帆做的好吃，他做的蛋炒饭好吃程度不足够让她天天洗碗的。
　　和人吵架不是一件好事情，更何况是和给她做了四十二天饭的林屿风吵架说出来她怕是少不了挨章一帆一顿揍。虽然她把家法藏起来，章一帆已经有几个月没找到它了。
　　小嘴巴对着章一帆断断续续说着，言语停顿中很自然地把昨天的事情跳过了。
　　“还有其他的吗？你是吃完午饭就自己回家睡觉了，对不对？”朱彩霞觉得关键性问题还是得当妈的来问，吃了多少天蛋炒饭不是什么大问题。
　　“嗯，天天，中午都下雨，特别好睡。最近几天，不下雨，就，没，没那么好睡了。”章夏鸢那个哭声刚收的嗓子，说起话来还是一顿一顿的。见章夏鸢还能对午休作一番点评，章一帆知道自己多虑了，担心的事情没发生。
　　自己的女儿他再清楚不过，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肯定不会跟他隐瞒，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她也早就缠着自己大哭大闹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天，这孩子是把他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在拜托林水的时候，章一帆给了林水两百块钱当章夏鸢的饭钱，林水也是推脱了好久才收下。现在仔细回想，两个人能在单位上能见到面的时候，双方都是忙到脚不沾地，两个大男人胡子拉碴的看着对方，都累的不想说话。虽然天天见面，但除了谈工作，两人并没有其他交谈。他猜应该是林水一忙起来，也忘记跟林屿风说这个事儿。不然的话怎么还轮得到林屿风花自己的零花钱呢？
　　现在回想一下前些日子的菜价，蔬菜的价格高高低低，章一帆觉得两百块钱还是给少了。但好在章夏鸢这段时间只不过是只吃了蛋炒饭，也没挨饿，他已经很感激林屿风。
　　说到底，自己问心也有愧。饭钱没给够是一回事，他自觉真的是太忙了没能多关心一下章夏鸢，这么多天都没仔细问过她中午吃的怎么样。这让他心里愧疚难当。
　　“阿鸢，那你怎么记得是四十二天？这么清楚。”虽然问心有愧，章一帆还是想打趣一下这个刚哭完的小闺女。小闺女眼睛还红红的，好久没见她哭成这样了，看来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委屈，他特别想逗一下。虽然他是当爸爸的人，但很多时候他还是会把章夏鸢当成小猫小狗，逗弄一下是常事。只是后来小闺女的脑袋里面多了些知识，少了些未知，就没了那么多对未知的害怕，渐渐的也很少哭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小闺女不需要这个爸爸，自己的存在感在慢慢降低。
　　所以，今天，特别想再逗一下她。哪怕朱彩霞的大白眼已经扔过来好几个，都砸他眼皮上了，他就当没看见。
　　“我在挂历上标记了。下午的时候我还数了一下，我以为终于不用吃蛋炒饭了。”章夏鸢小声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记仇，她也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容易被人说是小心眼。但她只是记仇，她不小心眼。她只是喜欢记仇，不喜欢别人把她当成一个小心眼的人。
　　那些日子，每吃完一顿蛋炒饭，她就在挂历上当天的日期旁边画上一碗饭。后来林屿风终于给她炒青菜了，但厨艺发挥不稳定，有时候淡了，有时候咸了。如果她觉得那天的青菜好吃，她就会在那碗饭的旁边再画上一颗小青菜。
　　就是为了记录，也是为了以后跟林屿风算账用。不然真要吵起来，吃了多少天的蛋炒饭都说不清楚。吵架要有理有据，这是章一帆教她的。
　　家里他俩还在用一天撕一张的日历，所以挂历挂在了不显眼的客厅的门背面。她用铅笔画，着力不重。章一帆顺着她说的去找挂历，看到七月八月两张日历的格子里面画了密密麻麻的蛋炒饭和小青菜，突然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小闺女记仇，只是没想到记仇是真的记在纸面上了。
　　两个人也不好多埋怨章夏鸢，小姑娘刚刚哭得这么可怜。只好答应她今天晚上她不吃蛋炒饭，章一帆单独给她下了一碗面条，里面多放了几块她爱吃的冻豆腐和笋干，再给她卧了一个荷包蛋，这孩子瘦了他多少也心疼。
　　哭了这么一通花了不少力气，晚上八点多章夏鸢洗了个澡很快就累睡着了。
　　夫妻俩终于有时间讨论这个事情，想想也是哭笑不得。章一帆回忆了一下，觉得林屿风天天炒蛋炒饭，是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说了阿鸢爱吃蛋炒饭。没想到林屿风记着了，还有没想到就是他只做了蛋炒饭。不知道这孩子是太实诚了还是真的不会做其他的菜，一个正常人每天吃一样的午饭也是会腻的，更何况是这个章夏鸢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式图新鲜的时候。
　　现在也不好直接去林家问林水或者林屿风这个问题，万一真的是林水忘记把两百块钱给林屿风，直接问了怕他们父子俩有嫌隙。小风马上要上初三了，林水说他成绩还可以，整个初二都稳定在年级前五名。不能因为这种小事情影响孩子的中考。
　　刚好没几天就开学，开学之后汛期也差不多结束，林水和杨淼应该都能每天回家。夫妻俩一合计，决定等开学后找个周末，把林家一家三口请家里吃个午饭，当面感谢一下。小孩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等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吃个饭，估计就什么仇都忘了。
　　章一帆和朱彩霞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做的。
　　果然，九月一号一开学，汛期就宣告结束，两个学生能正常去上学，林水和杨淼能正常上下班。
　　章一帆抽空约了林水一家三口，在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日来家里吃饭，第一周总是要在家里包书皮的，还是约第二周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