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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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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还剩下两礼拜的时候,雨水渐收,老天终于不再两三天来一场大暴雨,天空好像进入了没有尽头的晴天。
章夏鸢已经习惯了在林屿风家里吃完午饭,回家迎接一场雷暴声先行的淅沥暴雨,听着雨声睡个午觉。夏日午后的只有一声雷响,之后豆大点的雨滴砸落在阳台的花叶上,把花盆里一整个上午蒸发掉的水分迅速补满。云层里的雨汽都是从日夜冲堤的洪水蒸腾生成,章一帆交代过,这段时间阳台的花盆不需要频繁浇水。所以,章夏鸢听到雷声落下,就知道今天也不需要浇水了。
浇水任务和雷声一同到来,清晨太早,东升的朝阳太过于刺眼,章夏鸢决定每天傍晚的时候去给章一帆的花花草草浇水。
雷阵雨消失的头两天,她甚至不是很习惯,和林屿风吃完午饭下棋的时候甚至有点走神,墙壁上的挂钟快指向一点正,他们今天这一局是从十二点五十分整点开始的,她再不走就自动判输了。
“马要不要右前?”林屿风看她在发愣,想了想还是提醒她一下,他不喜欢胜之不武。
“嗯。”晃过神来的章夏鸢按照他说的走了一步,再仔细看看,发现自己已经把林屿风将死了。林屿风给她让了一步棋,想要结束这一局。
“你干嘛啊?重来!”她同样不喜欢胜之不武的感觉。
两个性格可以说想去甚远的人,个性却是有点像,在自己的智慧里面有着不容辩驳的倔强。关于这点,章夏鸢应该是遗传自章一帆,他这个工科男的理科脑子让他习惯也喜欢自己决定一切,有时候因为父女俩这点太过相像,朱彩霞看着相近的两张脸对着犟,叹一口长气。
但实在是看不出来林屿风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倔强,林水和杨淼都是很温和的人。现在想想,他这一点倒是和小他五岁的章夏鸢有点像。
“重下吗?但是你该回去午休了,章夏鸢。”和章一帆一样,想说正事儿的时候就喊她大名,虽然好听,但她不爱听。
“不下了,但是我也不想洗碗,林屿风。”这几天都没有下雨,午饭过后,章夏鸢总是觉得闷热,一口气闷在胸腔里的感觉,让她听见这个大名就想跟他吵架。当两个人开始对轰对方大名的时候,战争一触即发。
“好,我去洗,你回去休息吧。”林屿风答应得爽快。
间隔了几秒,加了一句,“快回去午休吧,阿鸢妹妹。”
其实刚那句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还记得最开始连着吃了几天蛋炒饭那个小嘴挂油壶的模样。林水交代他不要惹阿鸢妹妹哭,他实在是不应该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挑起这个祸端。
“不要这么叫我!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可能是快开学的紧迫感,更大的可能是临近开学在写赶不完的作业的恐惧感,加上这被空气中凝重却久久落不下来的水汽,章夏鸢爆发了,她站起来几乎是用吼声说的这几句话。因为发声过于用力,最后一句甚至喊破了音。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连着没下雨的晴天,从远处突然传来了雷声。云层里面蓄积了几天的雨汽,雷声不似之前的雷阵雨那般清脆,这一声闷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传到章夏鸢的耳朵里时已是轰隆隆连续的回响。
听见雷声的章夏鸢看向窗外,客厅的窗户靠着走廊,穿过走廊能看见雨点像丝线一般落下,最后这丝线越来越密集,有一瞬间,章夏鸢在想从水帘洞里朝外看是不是就是这番景象。《西游记》上映之后每年暑假都会在不同得电视台循环播放,让她对水帘洞的景色记忆犹新。
雨声越来越大,大到她都没听清林屿风的那句话。
林屿风好像张嘴说了什么,但是雨声太大,她听不清楚。
她转过头来,看向仍然是坐着的林屿风。十几岁的少年比她高出不少,她才发现站起来看林屿风,两人视线高度居然差不了多少,少年得视线只比她矮了那么一点点。这是她第一次在林屿风的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不喜不怒,眼神里一片清明,目光里没有温度。
“你说什么?”回过神来,想知道刚刚他那双薄唇张口蠕动的那几下,说的是什么话。有一点害怕,怕他会跟章一帆一样坐下来跟她讲道理,她不喜欢争吵。
“你说的对,我不是你哥哥。”林屿风略微抬起了头,用不带温度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章夏鸢这才反应过来,他刚说了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得,章一帆交代过她,在别人家要有礼貌,她这些日子都保持得很好。
都怪这场大雨,这场大雨不下的时候让人莫名觉得烦躁,下了反而更麻烦。这个麻烦不是林屿风本身,而是万一章一帆知道了她应该怎么解释这仿佛一触即发的争吵状态。
林屿风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直觉自己这个表情可能吓到了她。
起身,沉默着快速把桌上的象棋收好,然后试探着伸出了手,见章夏鸢并没有后退。于是收拾好情绪,重置好表情,右手单手推着章夏鸢的左肩,直至推到门边。
“你先回去午休吧,明天吃饭我叫你。”简短留下一句话,然后关上了客厅的门。
没有听见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林屿风想了想,还是应该有个交代。
“我待会儿洗碗,先睡一觉,上午的课有点累。”嗓子里有点难受,声音有点喑哑。于是在开口之前咽了一口口水下去,好顺一顺嗓子里的拥堵。
他没有开门,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不愉快,不想再让小姑娘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章夏鸢在门外,听到林屿风这么说,原本贴着门的手也放了下来。
那就直接回去好了,反正明天还会再来。
这么想着,章夏鸢转身准备回家。她看了眼正在下的大雨,她今天应该不用给章一帆的花盆浇水了,也好,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轻声的关门声响起,林屿风重新坐回了餐桌旁。
他觉得情绪莫名,花了两秒钟思考了一下,这是委屈。
这是一种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情绪,记忆中上一次这么觉得自己受委屈还是因为幼儿园的时候林水说他去参加家长会,最后却因为出差缺席了他的家长会。他当时期待了很久林水出现在他的家长会上,因为林水从来没有参加过他学校的各种活动,连老师都没怎么见过他这个爸爸。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虽然不会因为见不到他爸爸就欺负他,但有时候你闹口角的时候还是会没轻没重地说出一句“你这个没爸爸管的”。
那天家长会结束他看见只有杨淼一个人回到家,眼睛就开始发酸。但还是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杨淼临睡前去给他盖被子,才发现小脸上的泪痕已经只剩下两条盐迹,落向枕巾。第二天,他因为眼睛肿了要冰敷消肿,杨淼陪他晚了一个小时到学校。
现在他坐在餐桌旁,看着刚收拾好的象棋,相同的情绪开始涌上来。
即将念初三的学生,想起来老师之前讲过的青春期。因为没有正式的课相关程,班主任也只是在开班会的时候给他们提了一嘴,当时在下面死磕一道数学题的林屿风就只记住了“情绪容易不稳定”这几个字。
可能这就是老师说的青春期,情绪容易不稳定,那就是自己努力平复一下也能稳定下来的意思。如果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那么他也可以。
林屿风这么想着,跟之前感觉自己要愤怒时一样,深吸一口气,眼角的泛酸得到瞬间缓解,眼眶里刚蓄积还未满到落下的眼泪,也一点一点绕道进了泪道。眼睛里久违的不适感,正在慢慢消退。
他从委屈的情绪里面把自己解救了出来,和以前压抑住自己没来由的愤怒一样,现在这样就好,情绪没有起伏,和往常一样生活。
这个小小少年,在最需要爸爸带着他看这个人和人组成的世界的时候,只有妈妈教会他隐忍,小小年纪最擅长的就是压抑自己的情绪,忍耐心理的不适。
这一回也会没事的,自己的情绪,已经适应了这么多些年。
收拾好心情,仔细听听门外除了雨声,并没有其他动静,想着章夏鸢应该听自己的话进去睡觉了,林屿风打开了门准备朝厨房走去。
深吸一口气,雷暴雨空气中特有的铁锈味一整个进入了鼻腔,肺里突然涌进来的血腥感让林屿风有点呛咳的感觉。
他忍住了喉咙中呛咳的痒意,突然想起来,还是要看一下这层楼的其他人家在不在家。刚才他刻意压制住了自己的音量,但是章夏鸢的音量却比平时大了许多,外人一听便知道里面有人吵架。
左拐,走到这个走廊的另一头,仔细听一听其他人家是不是有人在家。很好,如果听的没错的话,这层楼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在家。不用走到走廊的另一个尽头,那是章夏鸢的家,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听着雨声躺下了。
他的委屈,没人看见。他的狼狈,也无人知晓。这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这也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和章夏鸢不一样的地方。
林屿风太过于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小时候如此,现在长大了也依旧如此。他不是很关心周围人的情绪,但是会在意自己在意的人的情绪。比如说,林水,杨淼,爷爷,章夏鸢……
章夏鸢就不一样,她好像谁都在意,却也谁都不在意。章一帆和朱彩霞都是她在意的人,但并不代表她会为了他们两个的情绪让步自己的。
还记得有一次听见她和章一帆不知道因为什么吵架,也可能是为了争论一个对与错。章一帆为了说服她,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是你爸爸!”还没过一秒就听到章夏鸢的反驳。
“你是我爸爸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一样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那年章夏鸢好像才五六岁,稚嫩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对,就是这样,在她的眼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哪怕是在现在的小学学校里,同班的学生为了当一个课代表选择了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她也不会同这些同学一样。她只会做她觉得公平的事情,成绩足够好能说服老师,那就当课代表。如果是因为成绩不够好,老师不让她当课代表,这种简简单单意料之中的结果,她也认了。但如果有人是因为班主任关系好当上了什么小组长,她也不会在意。因为这本就不是她会在意的事情,她在意的人和事并不多。
和林屿风不一样,她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委屈的时候会哇哇大哭,只不过她不爱让自己受委屈,这几年跟章一帆你来我往,章一帆也知道自己闺女的性格,这个小小人儿是需要平视的对象,章夏鸢在家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听到过隔壁传来小孩的哭声,倒是听到了不少章一帆和朱彩霞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鸢”,是自由的鹰。她的身份是平等的,她的行动是自由的,她的心情是自己的。
开心的时候也曾拉着林屿风的手晃晃悠悠在走廊上到处走,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像今天一样对他大喊大叫。
是的,这不是章夏鸢第一次对着他大喊大叫,以前也有过。好像是一局围棋下了许久,最后章夏鸢算不明白,就让林屿风帮她算子,发现自己输很惨的时候。她偶尔的胜负心会作怪,那天喊着“不下了!”把林屿风的棋盘推翻到地上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应该。
一句“对不起,小风哥哥”说的也很快。说完就开始蹲地上捡掉落的黑白棋子。林屿风也蹲下跟她一起,当时这小闺女给他喊叫一下又快速道了歉,也吓了他一跳。
人生中第一次知道,有人是可以生气很快,不生气也很快,情绪只由自己决定。
这是一种自由,是他没有的自由。他总是下意识去压抑住自己。
那时的他,很羡慕章夏鸢,羡慕她的自由。
今天的他也是。
洗完碗,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卧室窗外的鱼还在下,如果闭上耳朵,这场久违的大雨就是正在落下的上好丝绸锦缎一般,雨里有风,一阵一阵的风把雨雾吹起来,吹成了绸缎飘起的模样。雨里也有光,虽然云雨遮蔽了正午的烈日,但是透过云层的骄阳还是撒落下了星星点点的光线,落在飘飘荡荡的绸缎上,绸缎的弧度显现得更明显,且美丽。
张开耳朵,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林屿风今天突然觉得这个雨声确实有点催眠。
他没有固定午休的习惯,只不过之前一起吃午饭章夏鸢提起最近午休都很好睡,因为窗外有雨声,雨声的节奏让她睡得舒适。
今天有点累了,对阿鸢妹妹的语气也不太好,明天去喊她吃饭的时候应该先给她道个歉,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她了。
这么想着,刚沾到枕头的脑袋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中午如果下雨的话,确实很适合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