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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案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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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至汴京的水路上,夜雾如墨。
景炎趴在船舱底层的夹板中,耳边是刀剑碰撞的锐响与士卒濒死的惨叫。
血从他肋下的伤口汩汩涌出,浸透了怀中紧抱的油布包裹。那里面,是永丰仓掌事画押的口供,以及从仓中起获的军械清单抄本——足以证明漕运军械被劫案与宁王府有关的铁证。
“大人……定要送到……”掌事临死前呕着血抓住他手腕的画面,与此刻舱外甲板上激烈的厮杀声重叠在一起。
景炎咬紧牙关,将油布包塞进肋下伤口旁的衣襟内层,用绷带死死缠紧。血腥味能掩盖油布的气味,这是唯一能保住证据的法子。
顾长衡查毕临清之案后,将队伍分作两路,亲卫景炎押送犯人走水路,而他亲走陆路,本是为掩人耳目。却不想,对方像是早有预料般劫杀水路。来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绝非寻常水匪。
“找到没有?”舱外传来压低的喝问。
“没有!那姓景的皇城司狗贼跳了河!”
“活要见人,死要尸!下游搜!”
景炎屏住呼吸,在弥漫着血腥与河水腥气的黑暗中等了仿佛一辈子,直到舱外再无动静,才用尽最后力气撬开一块松动的船板,悄无声息滑入冰冷的河水中。
七日后,汴京,英国公府。
顾长衡下朝归来,刚踏入府门,便见三宝面色铁青地迎上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顾长衡眸色骤然一冷,脚下不停,径直朝外书房走去:“人呢?”
“在暗室,伤得很重,但……东西保住了。”三宝声音嘶哑。
书房暗室,景炎躺在榻上,面如白纸,肋下裹着厚厚的纱布,仍渗着暗红。见到顾长衡,他挣扎欲起,被顾长衡按住。
“大人……属下无能……”景炎气息微弱,却急切地从怀中摸出那染血的油布包,双手奉上,“东西在此……水路弟兄……全折了……”
顾长衡接过那尚带体温的包裹,指尖触及那黏腻的血污,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展开油布,快速浏览那染血的口供,又翻找了片刻,眉心蹙紧沉声问道:“军械清单呢?”
“军械清单?”景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油布道:“属下明明将其与口供一并包裹在这油布之中!……为何?为何不见了?”
顾长衡霎时眸中寒意凛冽如冰。
单凭这口供,根本无法咬死宁王与漕运军械被劫案的联系,此行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长衡冷声道:“你再想想,可是遗漏何处?”
景炎面带痛苦,整张脸皱成一团,努力回想,但终究于事无补:“属下重伤……只记得落水前将两物包裹在油布中,而后跳水逃命,一路未曾停歇赶回京中。”
顾长衡眼里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狐疑,旋即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黑衣蒙面,水性极佳,招式…似是军中路子,但刻意掩饰过。”景炎喘息道,“他们不要财物,只要人…和这些纸。”
“知道了。”顾长衡将口供仔细收好,声音沉静得可怕,“你做得很好。好好养伤,后面的事,有我。”
他转身走出暗室,对候在外间的三宝道:“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景炎若有三长两短,提头来见。”
“是!”
顾长衡走到书案后坐下,就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再次细看那叠口供。永丰仓掌事供认,是受宁王府一名姓赵的管事指使,勾结漕运内部人员,策划了军械被劫案,目的在于囤积军械,其中不乏有前任户部郎中的赵文正的协助。
顾长衡靠向椅背,闭上眼。
而今赵文正下狱,罪名难逃。而宁王赵珩,陛下的三弟,素以礼贤下士、儒雅淡泊著称,在朝中声望颇隆。若没有确凿无疑、铁板钉钉的证据,单凭一个已死仓官的口供,根本动不了他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
次日,紫宸殿。
顾长衡一身绯色官袍,手捧证物,立于御前,将漕运军械被劫案的来龙去脉,条分缕析,从容奏禀。染血的口供经由内侍,呈至御案。
景章帝看着那斑驳的血迹,面色沉凝。
殿内以周崇明为首的几名御史面色变幻,而宁王则安然立于亲王班列,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关切。
“陛下。”顾长衡奏毕,撩袍跪下,声音朗朗,“证据确凿,漕运军械被劫一案乃永丰仓掌事勾结户部郎中赵文正所为,然主犯已在押解途中为人所灭口,线索至此中断。臣恳请陛下,下旨处死赵文正,以儆效尤,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他没有提宁王半个字。而宁王赵珩像是对眼前之事早有预料般,他面色沉静,甚至出列同顾长衡一并劝诫道:“臣附议,漕运贪腐已深,臣恳请陛下严惩赵文正,肃清漕运!”
景章帝深深看了顾长衡一眼,那目光似能洞察一切。半晌,缓缓开口:“准奏。漕运军械被劫及永丰仓亏空案,交由皇城司继续侦办,一应涉案人员,严惩不贷。顾卿此行辛苦,查案有功,赐金百两,绢五十匹。”
“臣,谢陛下隆恩。”顾长衡叩首。
退朝的官员们如潮水般从紫宸殿涌出,在丹墀下分流成数股。顾长衡一身绯袍立于高阶之上,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并肩而出的宁王赵珩和新任户部郎中谢砚书身上。
迎面相遇,宁王停下脚步,朝顾长衡谦和笑道:“顾副使此番辛苦,为民除害,为朝堂涤荡污浊,本王钦佩。”
顾长衡拱手,神色平淡:“殿下过誉,分内之事。”
宁王笑了笑,目光似有深意:“只是可惜,主犯伏诛,这幕后是否还有黑手,却不得而知了。顾副使还要多费心啊。”
“殿下放心,”顾长衡抬眼,目光与宁王相接,平静无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现形的,迟早会现形。”
宁王笑意微淡,点了点头,负手离去。
倒是留下谢砚书未离,顾长衡目光触及,微微一顿,似笑非笑道:“谢大人此番右迁,正值春风得意。”
谢砚书倒是从容,拾阶而下,同顾长衡并肩而行,拱手道:“顾副使谬赞,下官这点微末升迁,在顾副使这等国之栋梁面前,不值一提。”
他言语谦逊,举止无一逾矩,眼神却在触及顾长衡腰间那枚沈韶辞亲绣的香囊时,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
那鸳鸯戏水的纹样……原来,他们夫妻情分竟这般亲昵热切。
顾长衡缓步而行,玄色皂靴踏在汉白玉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谢大人过谦了。户部郎中掌天下钱粮出纳,乃是要害之职。何况…是宁王殿下亲自举荐,这份殊荣,满朝文武也没几人能得。”
这话说得平淡,听在耳中却字字如针。周围几位官员放缓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谢砚书面色不改,只淡淡道:“殿下举贤不避亲,下官唯有竭尽全力,以报朝廷知遇之恩。至于旁人的看法……”
他侧首看向顾长衡,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顾副使身居皇城司要职,当知查案办事,最忌先入为主。有些人、有些事,眼见未必为实。”
“是吗?”顾长衡脚步停住,转头直视他,“那依谢大人之见,何为实?”
两人在宫道转角处停下,晨曦穿过飞檐,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错。
空气中有种无声的紧绷感。
谢砚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实便是,下官与顾副使同朝为官,皆为陛下效力。”
“还望谢大人谨记今日所言。”顾长衡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压低声音,用仅二人可听见的音量道:“若非沈谢两家故交,我无意提醒你——宁王,不是你可攀附的人物。”
谢砚书闻言眉目闪过一瞬的僵硬,旋即拱手,谦和端重如常:“多谢顾副使提醒,时辰不早,下官还要去户部点卯,先行一步。”
顾长衡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宫门外,才收回目光。
身旁三宝低声道:“世子爷,谢家那边……”
“派人盯着。”顾长衡简短吩咐,“特别是他与宁王府的往来,切记行动隐蔽。”
“是。”
……
自顾长衡从临清归来,概是小别胜新婚,他虽白日忙碌地不见人影,但总是赶着晚膳前回府,同沈韶辞一并用膳。晚膳过后,韶辞写字画画,顾长衡从旁观看,而或是各自拿一本书,静静对坐半晌。但总归是安分不了太久,顾长衡便贴了过来,耳鬓厮磨,玩闹半响。
是夜,云栖堂。
鎏金蟠螭烛台上的蜡烛已燃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小山,将室内照得一片暖融。床前鮫绡帐幔半垂,映出里头影影绰绰交叠的人影。
沈韶辞乌发散乱铺在枕上,脸颊潮红,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她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水红色绣缠枝莲的肚兜,细带子早在方才的纠缠中滑落到臂弯,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和半边浑圆的弧度。
顾长衡的手正扣在她腰间,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丝绸中衣,几乎要将那层布料熨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