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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非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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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辞这段时日都在忙清源庄的事务,三宝得顾长衡授令,动作倒是极快,没过几日便将筛选过的几个人带到了她面前。
沈韶辞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是详细询问了每个人的经历特长,以及对田庄经营的看法。
这几人中有两人分外出彩,一人名唤王实,擅长林木嫁接,而另一人唤作周春霞,擅长制作各类果脯酱菜。
沈韶辞听得入迷,甚至让绿漪当即取了纸笔,将二人所言可圈可点之处记录下来。
而她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倒是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几人渐渐放松下来。沈韶辞素有决断,当即依照他们的建议再结合自己之前的想法,同众人商议,很快便敲定了每个庄子的具体改进方案和负责人选。
清源庄的水塘,除了养鱼,划出区域试种菱角和莲藕,由周娘子总领,并指导佃户家妇人利用庄上出产的菜蔬腌制酱菜、制作果脯。其内坡地果园,由王实负责,进行老树嫁接和新树栽种等。
至于位置甚佳的另外两庄,则由其余几人负责筹建车马店。
沈韶辞从自己的嫁妆银子里拨出钱款,又定下了明确的分红规矩——庄子盈利,管事和出力多的佃户都能按比例分得红利。此言一出,几位新管事和庄头们眼中都充满欣喜与干劲,摩拳擦掌,热热闹闹行动起来。
一月后,变化初显。
清源庄的鱼塘里,除了鱼,还下了菱角和藕种。而周娘子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用庄上产的时蔬腌渍酱菜,竟真做出几样风味独特的咸菜、泡菜,沈韶辞尝过,清脆爽口,很是不错。
而庄内坡地上,王实指挥佃户将老旧的果树进行了嫁接,新栽的果树苗也冒出了嫩芽。林下的空地上,建起了简易的鸡舍,
另外两个庄子亦是变化巨大,短短一月,就在官道旁辟出了一块地,盖起了一排整齐的屋舍,前面是敞亮的饭堂,后面是干净的通铺,旁边还搭了马厩和货棚。
沈韶辞每隔十日便会听取一次禀报,查看账目,及时调整计划。她心思缜密,虑事周全,又能听得进下头人的意见,几处庄子很快便走上了正轨。
顾长衡今日回府早些,行至云栖堂,恰逢王、周二人前来禀事。他并未打扰,倒是放轻了脚步,悄然坐在屏风后喝茶。
只听沈韶辞温婉清越的声音传来:“……与荟贤楼的合约可以签,但价格需再提半成。我们的酱菜用料实在,风味独特,这个价他们不亏。若他们不答应,便去找宴宾楼,我听说他们东家正想推陈出新。”
“是,民女明白了。”周娘子应道。
“另外,车马店下月开张,吃食供应是关键。除了寻常饭菜,可将周娘子琢磨出的那几样酱菜、还有庄上养的鸡、塘里的鱼,做成几道招牌菜,价格实惠些,打出名气。过往行商图的是个方便、干净、口味不差,我们便在这上头下功夫。”
王实拱手道:“夫人高见!”
“还有,王伯您之前不是说嫁接的梨树明年就能挂果。可提前去打听打听,京里哪些果子铺子收,什么成色什么价,心里有个数。”
“……”
屏风后,顾长衡端着茶杯,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坐姿端正,目光清明,手指在思考事情时或许无意识地轻点着案。她看上去那般娇柔纤瘦,行事作风却透着与她外表极其反差的果决与干练。
他的妻子,似乎总能给他惊喜。
诗书才华,管家理事,如今连经营庶务也如此得心应手。她像山谷幽兰,初时所见,只识其风姿出众,为之驻足,然细细观赏,才明风骨挺立,更有暗香,清幽馥郁,引人沉迷。
待周、王二人退下,顾长衡从屏风后走出。沈韶辞正低头看着账本,听到屏风处动静,抬眼正撞上一身玄袍挺立的顾长衡,她展颜一笑:“夫君今日回来得早。”
顾长衡颔首应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将她微凉的手拢入掌心:“方才听到些许,阿辞做得很好。”
沈韶辞脸上微热:“妾身胡乱折腾,让夫君见笑了。”
“不是见笑。”顾长衡看着她,目光深邃:“是骄傲。”
沈韶辞心尖一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甚少说这样的体己话,此刻说来,却无比自然真挚。
“我曾说过,能娶到你,是我之幸。”他低声道,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现今愈发这般觉得。”
沈韶辞莞尔一笑,见顾长衡这般认真的模样,想来近日被他纵得有些大胆,生出打趣的意思:“妾也觉得自己占了不少便宜。”
她抬起手,葱白纤细的手指沿着顾长衡棱角分明的侧颜勾勒而下,停在他的唇畔轻轻一顿,又渐渐滑落到下颌。
顾长衡喉头不由一紧。
沈韶辞轻轻在他唇上一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巧笑道:“夫君貌若潘安,妾自是不吃亏的。可惜京城女子皆俱罗刹威名而不敢正视君容,如此俊俏的面容,还是妾独享,岂不美哉?”
顾长衡拿她没办法,哑然失笑。
窗外暮色渐浓,云栖堂内忽有穿堂风过,烛火摇曳,将两人相偎的身影投在墙上,静谧而温暖。庄子上的事务方才还盘桓在沈韶辞心间,此刻却悄然淡去,只余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
然而,这片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几日沈韶辞正在查看车马店开张的筹备清单,绿漪匆匆进来,面色有些紧张:“夫人,庄上的管事派人来报,说……说咱们车马店旁边,突然也有人动工,看样子,也是要开车马店!而且规模……似乎比咱们的还大些!”
沈韶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官道旁开车马店,并非独门生意,有人竞争是常事。但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在她们隔壁动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知东家是谁?”她问。
“来人说,打听了,好像……是永昌伯爵府下的产业。”
永昌伯府?沈韶辞眸光微凝。
她与永昌伯府并无交集,更无恩怨。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忽然想起,此前在漱玉别庄赴宴时,不知听提起,永昌伯夫人的娘家妹子,嫁的正是…宁王妃的表亲。
又是宁王……
沈韶辞放下笔,唇角轻轻抿起。若是巧合倒是无妨,可若是针对她,那这游戏,可就更有意思了。
“告诉管事。”她声音平静,并无丝毫慌乱:“按原计划准备开张。另外,让他留意隔壁的动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绿漪领命而去。
沈韶辞走到窗前,庭中桂花满地金黄。宁王……这是见朝堂上暂时动不了她的夫君,便想从这些细微处,借由打压她来给顾长衡添堵么?
也好。沈韶辞扬眉远眺,迎风而立。
那她便借这个机会,反将一军,狠狠为顾长衡出口气。
……
今日晚膳厨房做了道胭脂鹅脯,又上了一盅火腿鲜笋汤,口味稍重。
沈韶辞吃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胃里翻搅起来。她强忍着不适,放下筷子,以帕掩口,轻轻蹙了蹙眉。
“怎么了?”顾长衡立刻察觉,看了过来。
“没什么,许是今日这汤有些油腻…”沈韶辞话未说完,那股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她侧过身,以袖掩面,干呕了几下。
顾长衡脸色微变,倏地站起身:“三宝,速寻郎中来替夫人瞧瞧!”
“夫君,不必……”
沈韶辞想阻止,但顾长衡已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对门外扬声道:“还不快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长衡扶她在榻边坐下,倒了温水递到她唇边,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背,动作有些生涩,却极为轻柔。
沈韶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压下那阵恶心,抬眸见他眉头紧锁,眼底是清晰的担忧,甚至……有一丝慌乱。
“妾真的没事,许是吃急了……”她轻声解释,心下却因他这般反应而泛起甜蜜的涟漪。
倒是绿漪在一旁自顾自低声喃喃道:“夫人食荤腥而干呕,莫不是……”
后面的话只是无端猜测,绿漪自知不妥不敢妄言。倒是沈韶辞因为她这番话,心中不由暗暗产生了些许期待,若真是有孕……她同顾长衡的孩子。
顾长衡没说话,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凉。
李大夫来得极快,喘着气行了礼,便上前为沈韶辞诊脉。
一室寂静,只有烛花偶尔噼啪一声。
顾长衡的目光紧紧锁在李大夫的手指和沈韶辞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李大夫收回手,捻须沉吟。
“如何?”顾长衡沉声问。
“回世子爷,夫人脉象滑而和缓,寸关尺三部有神,只是略显细数,乃肝气稍有郁结,加之近日饮食可能不甚规律,脾胃失和,故有呕逆之象。”李大夫斟酌着词句,“待老夫开一剂调和肝脾、理气和中汤方,夫人服用几日,饮食清淡些,便无碍了。”
不是喜脉。
沈韶辞叩着顾长衡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力道,眼底飞掠过一丝强忍的失落。她不敢看顾长衡的眼,怕他失落亦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