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软香》梨汁小荔

24、营生

　　“不必多礼，起来吧。”沈韶辞语气温和，目光却将庄内情形尽收眼底。院子打扫得干净，但陈设简单，几间仓房也未见积压太多粮食，显见并不富足。

　　李庄头引着沈韶辞在庄内略转了转。

　　庄上有水田五十亩，旱地三十亩，坡地二十亩，另有几口鱼塘、一片果林。佃户二十余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

　　“庄上主要种些什么？利息如何？”沈韶辞在正堂坐下，接过庄户妇人奉上的粗茶，问道。

　　“回夫人，水田种的是稻子，旱地种些麦子、豆子，坡地种了杂粮。鱼塘里放了些鲢鱼、草鱼，果林是桃、李、杏树，还有些桑树养蚕。”李庄头一一答道，末了叹了口气，“只是…庄子上地薄，水利也不甚便利，丰年还好，遇着旱涝，能保本就不错了。去岁收成尚可，扣去佃户的口粮、租子，再交完赋税，所剩……”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沈韶辞静静听着，并不意外。这样的庄子，在京城周边比比皆是，靠天吃饭，挣个温饱已是不易。

　　“账本拿来我看看。”沈韶辞吩咐道。

　　绿漪呈上账本，沈韶辞细细翻阅，账面清晰，收支分明，并无太大纰漏。李庄头管理得还算尽心，只是……太过循规蹈矩，倒显得有些呆愣。

　　“庄上可曾想过做些别的营生？”沈韶辞合上账本，问道。

　　李庄头一愣，搓着手道：“这……庄户人家，除了种地，还能做甚？前两年试着多养了几头猪，结果闹了瘟病，赔了不少。也想过在塘边多养些鸭子，可鸭苗贵，又怕养不好……”

　　沈韶辞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用了些简单的午饭后，她又去另外两处庄子看了看。情形大同小异，都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管事们老实巴交，只知按部就班，从无他想。

　　回府的马车上，沈韶辞闭目沉思。绿漪以为她累了，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薄毯。

　　“绿漪。”沈韶辞忽然开口，“你觉着，这几个庄子，症结在何处？”

　　绿漪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奴婢愚见，庄头们……似乎都太过求稳，不敢冒险。”

　　“是啊，求稳。”沈韶辞睁开眼，眸光清亮，“可这世道，光求稳是不够的。坐吃山空，不进则退。夫君将庄子交给我，是给我的体己，我不能让它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耗着。”

　　她心中已有了些模糊的想法，但还需仔细筹算。

　　云栖堂，夜。

　　顾长衡回来时，已近亥时。他踏入内室，见沈韶辞还未睡，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张舆图和账册，手持朱笔，凝神勾画着什么。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长睫低垂，神色专注。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目光落在她面前纸上。那是京郊的简略舆图，上面被她用朱笔圈出了几处，正是那三个庄子的位置。旁边还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似乎是些数字和条目。

　　“在看什么？”他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沈韶辞微微一颤，抬起头，见是他，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夫君回来了。妾身在看庄子的事。”

　　她将今日所见所感简单说了，末了道：“庄子底子不差，管事也还算勤勉，只是路子走得太死，所以挣不到钱。”

　　顾长衡在她身侧坐下，拿起一张她写满字的纸看了看，上面列着“清源庄——近水，可试种菱角、莲藕，塘泥肥田；坡地向阳，宜栽果树，兼养蜂”等字样，还有详细的投入、产出预算，甚至考虑了佃户的分成之法。

　　顾长衡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知其妻聪慧，于诗书上颇有造诣，管家也井井有条，却不知她对经济庶务也如此精通。这些想法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建立在实地查看和仔细核算的基础上，务实且可行。

　　“你想怎么做？”顾长衡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味。

　　沈韶辞眼睛微亮，指着图纸细细分说：“清源庄水好，除了种稻，可在塘里兼种菱角、莲藕，这两样在城里好卖，价也不低。塘泥挖出来肥田，田肥了，稻子收成也能好些。坡地种果树，头两年是没什么收成，但可在林下养鸡，鸡吃虫除草，鸡粪肥地，鸡蛋、鸡肉也能卖钱。等果树长成了，果子可以鲜卖，吃不完的做成果脯、果酱，又是一项收入。至于另外两庄，位置好，离官道近，南来北往的客商多，设个车马店，给过往行人提供食宿，代存货物，收取些费用，稳赚不赔。庄上的妇人手巧的，还可以接些缝补浆洗的活计…”

　　她语速不快，条理却极清晰，将每个庄子的优势都考虑了进去。并非纸上谈兵，而是有一套完整的生财之道。

　　顾长衡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烛光下，她眼眸晶亮，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平日温婉沉静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她，自信、敏锐，有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想法不错。”他颔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需要，府里的人手、银钱，你尽可调用。”

　　沈韶辞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心中一暖，摇头道：“多谢夫君。只是…这是妾自己的嫁妆庄子，妾身想试试，不靠府里，自己能做成什么样子。初始投入不会太大，妾身的嫁妆银子还够。若真做成了，再说不迟。”

　　她有自己的骄傲。这份产业，她想完全凭自己的能力经营起来。

　　顾长衡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勉强：“好。若有难处，随时告诉我。”

　　“嗯。”沈韶辞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妾身还需几个得力的人。庄头们老实，但开拓不足，需得有懂行、有胆识的人去领着他们做。夫君…可知哪里能寻到这样的人？”

　　顾长衡略一思忖：“皇城司下头，有些退下来的老卒，或因伤，或因年岁已大，不再适合奔命，但人机灵，也可靠。你若需要，我让三宝去寻几个来，你亲自相看。”

　　这真是雪中送炭，沈韶辞大喜：“如此甚好！多谢夫君！”

　　看着她真心欢喜的笑容，顾长衡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喜欢看她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比平素里的端重自持更加生动。那是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光亮，不刺眼，却温润地映照着，让他移不开视线。

　　“夜深了，先歇息吧。”顾长衡伸手，轻轻抽走了她手中的朱笔，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沈韶辞微微一怔，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烛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摇曳的光影，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还有一丝……她有些读不懂的专注与柔和。

　　“妾身……还想再看看。”她轻声说，目光落回图纸上。方才的兴奋劲儿还在，脑子里还有诸多想法未落笔。

　　顾长衡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略一用力，便将她从圈椅上带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沈韶辞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肩膀。他身上特有的带着些许凛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沈韶辞的脸颊一下子便染了云霞，心跳也漏了一拍。

　　“这些明日再看，不急于一时。”顾长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低沉。他抱着她，脚步稳健地走向内室的床榻，仿佛她轻若无物。

　　沈韶辞靠在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不知怎的脸愈发滚烫，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发紧。成婚半年，虽时常亲密，但她似乎仍不习惯，每一次都让她心如擂鼓。

　　顾长衡将她轻轻放在床沿，自己则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去脱她的绣鞋。沈韶辞脚踝一缩，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妾自己来。”

　　而顾长衡的手却已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他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褪下她的软鞋，又解开罗袜，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脚背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夫君……”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长衡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那样看着，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俯身吻了下来。

　　不同于往日的试探或索取，带着一种缓慢的、研磨的力度，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撬开她的齿关，深入探索。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则揽着她的腰，将她更紧地嵌入怀中。

　　韶辞被他吻得有些晕眩，身子发软，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如此强势地侵占着她所有的感官。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更进一步时，他却松开了她，只是额头抵着她的，呼吸有些重。

　　“睡吧。”他嗓音低哑，带着压抑的克制。

　　沈韶辞睁开氤氲的水眸，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他眼底的暗色尚未褪去，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拉过锦被盖好，熄了烛火。

　　二人相拥而卧，韶辞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的肌肉，以及那并未完全平息的、隔着衣料传来的热度。但他只是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再无其他动作。

　　过了许久，久到沈韶辞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满足：“阿辞……”

　　他唤她的小名，两个字，被他念得低沉而温柔。

　　“嗯？”沈韶辞轻轻应了一声。

　　“这样很好。”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手臂又收紧了些。

　　沈韶辞不明白“这样很好”指的是什么，是指她为庄子筹谋，还是此刻的相拥而眠？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干净的气息，白日奔波的疲惫和思考的纷杂渐渐远去，一种安宁与踏实，悄然弥漫在心间。

　　她轻轻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脸颊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料，闭上了眼睛。

　　而黑暗中，顾长衡的唇角，无声地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