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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蛛丝马迹 ...

  •   夜宴惊变后的太极殿,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各国使臣被暂时“请”回各自席位,虽未被限制行动,但东宫卫已封锁所有出口,披甲持戟的卫士如同雕塑般立在殿门与窗边,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殿内每一个人。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与熏香气混合,形成一种怪异的气味,让人胃部翻涌。
      殷天傲已移步至偏殿,临时设下审讯处。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满头大汗地侍立一旁,案前堆满了初步的勘查文书。宁殊站在殷天傲身后半步的位置,这个本应属于东宫属官的位置,此刻由一个宁国质子占据,引得两位重臣频频侧目。
      “说。”殷天傲只吐出一个字。
      大理寺卿慌忙上前:“禀殿下,初步查验结果如下:死者乃西戎使团武士,名乌力罕,三十一岁,赫连突麾下百夫长。死因为血鸠砂中毒,毒素由口鼻吸入及皮肤渗入双重途径导致。其右手虎口处确有残留毒粉,与南越使团随从袖中搜出的毒粉同源。”
      “尚药局那边呢?”
      “尚药局掌事太医已收押。据其供述,太极殿所用‘安神香’确为三日前配好,存放于内侍监库房。钥匙由内侍监副总管与尚药局掌事各持一把,需两人同时在场方可开库取用。今日酉时初取香时,两人皆在,香饼密封完好,并无异常。”
      殷天傲指尖轻叩桌面:“也就是说,毒是在香饼取出后、点燃前这半个时辰内被混入的。”
      “是、是的。”刑部尚书接口,“这半个时辰内,出入太极殿者共计一百四十七人,包括各国使团随从、宫内侍者、乐师、舞姬等。臣等已初步筛选,其中三十八人有单独或短暂脱离他人视线的机会。”
      “名单。”
      一份名册呈上。殷天傲接过,目光快速扫过。宁殊也微微倾身,视线落在那些名字上。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南越巫咸的随从阿吉、西戎赫连突的副将巴图、东夷三王子的贴身侍卫……以及,宁国使团书记官,陆明轩。
      陆明轩的名字后面标注着:“酉时一刻曾称内急离席,约半刻钟后返回。期间无人同行。”
      半刻钟。足够做很多事情。
      “查这三十八人今日所有行踪,尤其是酉时前后的细节。”殷天傲将名册丢回案上,“另外,熏香铜炉周围,可有发现?”
      大理寺卿面露难色:“铜炉旁脚印杂乱,多为宫人侍者。唯有一处……”他顿了顿,“在铜炉东侧三步处的地砖缝隙中,发现了一点极细微的白色粉末,已送太医署查验,尚未出结果。”
      白色粉末?宁殊心中一动。
      “殿下,”他轻声开口,“可否让殊看看那处地砖的方位图?”
      殷天傲颔首示意。很快,一张太极殿内布局简图铺开,大理寺官员标出了发现粉末的位置——铜炉东侧,恰好位于宁国使团席位与西戎使团席位的连线中点,且靠近殿中一根蟠龙金柱。
      宁殊凝视着那个点,脑海中重现夜宴时的场景。各国使臣入席后,宫人穿梭奉酒,乐师奏乐,舞姬起舞……那个位置,在宴会初期曾有两名舞姬旋转经过,后来则一直空着,直到——
      他忽然想起,在赫连突起身敬酒时,陆明轩似乎也恰好起身添酒,两人的身影在那一刻有过短暂的交叠。而那个位置,正在铜炉东侧。
      “陆明轩。”宁殊低声道。
      殷天傲侧目:“你怀疑他?”
      “他的行踪有时间,位置也吻合。”宁殊顿了顿,“但仅凭这些,不足以定罪。且若他真是下毒者,为何要选一个如此容易被怀疑的时机离席?这不合常理。”
      “除非,”殷天傲接话,“他本就想被怀疑。”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深思。
      就在这时,赵霆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殿下,太医署急报:那白色粉末已验明,是‘凝香散’,一种用于固定香粉的常见药材,本身无毒。但……”他压低声音,“据太医署老供奉回忆,凝香散若与血鸠砂混合,可延缓血鸠砂遇热挥发的速度,使毒性更持久,扩散更隐蔽。”
      殷天傲眼神骤冷:“也就是说,下毒者不仅用了血鸠砂,还懂得用凝香散调配,让毒烟缓慢释放,延长中毒时间,扩大中毒范围。”
      “是。老供奉还说,这种用法极其隐秘,若非精通南越巫蛊与中原医理之人,绝难知晓。”
      南越巫蛊……中原医理……
      宁殊心头猛地一沉。他想起陆明轩那张清秀文弱的脸,想起他低垂的眼眸,想起他袖口那微不可察的一抖。一个书记官,为何会懂得这些?
      “殿下,”宁殊声音微涩,“陆明轩的身份,恐怕不止书记官那么简单。”
      殷天傲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赵霆:“宁国使团那边,有何动静?”
      “周汝成一直与其他几位副使在一起,表现焦虑,多次询问案情进展。陆明轩则独坐一隅,很少说话,但臣观察到,他曾在无人注意时,与西戎使团中一名武士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
      “西戎……”殷天傲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浓重,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霆,你亲自去查两件事。”他转过身,声音低沉,“第一,陆明轩入宁国礼部前的所有履历,越详细越好。第二,西戎使团那个与他对视的武士,查清底细。”
      “是!”
      赵霆领命退下。偏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良久,殷天傲忽然开口:“宁殊,你如何看待今夜之局?”
      宁殊沉吟片刻,缓缓道:“今夜之事,表面看是有人欲借下毒挑起大渊与诸国矛盾,尤其是西戎与南越。但细想之下,破绽太多。”
      “说下去。”
      “其一,毒源血鸠砂虽为南越特有,但巫咸说得对,南越人若真要下毒,绝不会蠢到随身携带赃物。那袋毒粉搜出得太容易,像刻意为之。”
      “其二,下毒时机选在夜宴之初,各国使臣齐聚,确实能制造最大混乱。但这也意味着,一旦事发,所有人都会被圈在殿内,下毒者自身也难以脱身。这不像精心策划的阴谋,更像……孤注一掷的冒险。”
      “其三,”宁殊抬眼,看向殷天傲,“下毒者的真正目标,可能并非挑动战争。”
      殷天傲眉梢微挑:“哦?”
      “殿下试想,若今夜真有大国使臣身亡,大渊与西戎、东夷、北狄乃至南越的关系将瞬间破裂,国祭必然中断,甚至可能引发诸国联合讨伐。这固然是重创大渊的狠招,但风险太大,成功率太低。”宁殊语速渐快,“反之,若下毒者想要的,只是‘制造事端’这个结果呢?”
      “你是说……”
      “制造事端,让各国对大渊的安保能力产生怀疑,让国祭蒙上阴影,让殿下您陷入破案的压力与外交的泥潭中。”宁殊一字一句,“而这,正是某些人最乐于见到的。”
      殷天傲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凌焕。”
      “凌焕新败,急需向宁国内部主战派证明他仍有能力对抗大渊。若能在大渊国祭期间制造一场轰动诸国的‘悬案’,让殿下您焦头烂额,让大渊外交陷入被动,他便能借此宣扬‘大渊外强中干’,稳固自身权位,甚至为与西戎结盟铺路。”宁殊的声音越来越低,“而陆明轩,或许就是他安插进来执行这步棋的棋子。”
      话音落下,偏殿内落针可闻。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听得冷汗涔涔。若真如宁殊所推测,那今夜之事就绝非简单的下毒案,而是涉及两国权谋的暗战。
      殷天傲沉默许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
      “好一个凌焕,好一步棋。”他走回案前,重新坐下,“但棋子既然已经暴露,这盘棋,就该由本王来下了。”
      他提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快速书写。宁殊站在他身后,只能看到几个零散的字眼:“西戎……赫连突……交易……女子……”
      写完后,殷天傲将信笺封好,唤来影卫:“将此信送至西戎使团驻地,亲自交到赫连突手中。告诉他,本王给他一夜时间考虑。”
      影卫悄无声息地消失。
      殷天傲这才看向宁殊:“你觉得,赫连突会如何选择?”
      宁殊思索片刻:“赫连突虽是莽夫,但并非愚蠢。今夜之事闹大,对他并无好处。若殿下手中真有能拿捏他的把柄……他或许会妥协。”
      “不是或许,”殷天傲语气笃定,“是一定。”
      他起身,走向殿门:“走吧,该去会会那位陆书记官了。”
      ??
      同一时间,宰相府。
      杜允谦的书房灯火未熄。杜昭玥端坐在父亲对面,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神情专注地听着刚从宫中传回的消息。
      “……太子殿下命宁殊参与查案,现已初步锁定疑犯为宁国书记官陆明轩。”禀报的幕僚低声道,“但案情尚有蹊跷,南越使团搜出的毒粉似有栽赃之嫌。”
      杜允谦闭目沉思,手指轻轻敲击椅背。良久,他睁开眼:“昭玥,你怎么看?”
      杜昭玥放下茶盏,目光清明:“父亲,女儿以为,今夜之事,重点不在‘谁下毒’,而在‘谁受益’。”
      “继续说。”
      “表面看,若事态扩大,西戎、南越与大渊关系破裂,最大受益者似是宁国凌焕。但细想,凌焕刚在瘟疫事件中受挫,此时再行如此险招,一旦败露,他将面临大渊与西戎、南越的三方压力,得不偿失。”杜昭玥缓缓道,“除非……他有不得不行的理由,或者,他根本不是唯一的主谋。”
      杜允谦眼神微凝:“你是说,此事背后,还有他人?”
      “女儿只是推测。”杜昭玥走到窗边,望向皇宫方向,“父亲可记得,西戎使团入京时,曾运入十口木箱,守卫森严?影卫至今未能探明箱中何物。”
      “你怀疑……”
      “若那箱中并非寻常财物,而是更紧要的东西呢?”杜昭玥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比如,足以让赫连突铤而走险的把柄,或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杜允谦缓缓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若真如此,那今夜下毒,或许并非为了挑起战争,而是为了制造混乱,掩盖其他动作。”
      “正是。”杜昭玥点头,“国祭期间,宫中守卫重心必在庆典与各国使团。一场下毒案,足以吸引所有注意力。而某些人,便可趁乱行事。”
      “比如?”
      “比如,窃取机密,传递情报,或是……在宫中安插更深的钉子。”杜昭玥的声音低了下来,“父亲,女儿有种预感,今夜之事,只是序幕。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国祭大典当日。”
      杜允谦停下脚步,面色凝重。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
      “将此信秘密送至东宫,交给太子。”他将信交给幕僚,“记住,务必亲手交到赵霆手中。”
      幕僚领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杜昭玥走到父亲身边,轻声道:“父亲是在提醒太子?”
      “也是提醒我们自己。”杜允谦长叹一声,“朝堂之争,可暂放一旁。但若有人欲祸乱国本,我杜允谦,决不能坐视。”
      他看向女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昭玥,你才智不输男儿,可惜……”
      “父亲,”杜昭玥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坚定,“女儿虽不能立于朝堂,但能为父亲分忧,能为这大渊天下尽一份心,便已足够。”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满地落叶。
      而宫墙之内,另一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
      太极殿侧殿,临时拘询室。
      陆明轩被单独带到这里。房间不大,只设一桌两椅,墙上连窗都没有,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光芒。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膝上,姿态依旧恭敬,面色却有些苍白。
      门开了。
      殷天傲与宁殊一前一后走入。殷天傲径直在主位坐下,宁殊则立于他身侧,目光平静地看向陆明轩。
      “陆书记官,”殷天傲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酉时一刻,你离席半刻钟,去了何处?”
      陆明轩垂首:“回殿下,下官内急,去了殿外东侧的净房。”
      “可有人证?”
      “净房当时并无他人。下官很快便返回了。”
      “是吗?”殷天傲指尖轻叩桌面,“可据守卫禀报,酉时一刻至一刻半,净房附近并无任何人出入。”
      陆明轩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陆书记官,”宁殊忽然开口,声音温和,“你袖中曾藏有凝香散,对吗?”
      陆明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自镇定:“宁公子何出此言?下官袖中并无……”
      “凝香散虽为白色粉末,但遇潮则微微发黄。”宁殊走近一步,目光落在他袖口,“你右手袖口内侧,有一点极淡的黄渍,若非细看,绝难察觉。而今日殿中干燥,唯一能让凝香散受潮的……只有你离席时,殿外那场短暂的秋雨。”
      陆明轩的脸色彻底白了。
      殷天傲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陆明轩,或者我该叫你——凌焕麾下‘暗鳞卫’第七组密探,代号‘寒鸦’。”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响。
      陆明轩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椅中动弹不得。
      殷天傲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
      “给你两个选择。”他的声音冰冷如铁,“其一,说出今夜全部计划,以及凌焕与西戎的交易细节,本王可留你一命,送你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余生。”
      “其二,”他顿了顿,“你可以继续忠诚于凌焕,但本王保证,明日日出之前,你完整的供词会送到宁国皇宫,以及……西戎王庭。”
      门开了,殷天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宁殊最后看了陆明轩一眼,那青年此刻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伪装与坚持都在瞬间崩塌。
      他没有说话,默默转身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将陆明轩独自留在那片昏黄的灯光里。
      走廊上,殷天傲与宁殊并肩而行。
      “他会招吗?”宁殊轻声问。
      “一定会。”殷天傲语气笃定,“‘暗鳞卫’的密探皆被种下蛊毒,一旦身份暴露,若不自首,蛊毒发作将生不如死。凌焕用这种手段控制下属,却也让他们在绝境中更容易背叛。”
      宁殊沉默片刻:“殿下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从他踏入大渊国境的那一刻起。”殷天傲侧目看向宁殊,“你观察入微,很好。但下次,不必冒险离我太近。”
      宁殊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靠近陆明轩时,殷天傲的手一直按在腰间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
      “谢殿下关心。”
      殷天傲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步伐。
      夜色渐深,宫中更鼓敲过三响。太极殿内的各国使臣已被妥善安置到别馆休息,殿中只留下清理现场的宫人与守卫。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悄然酝酿。
      殷天傲站在东宫观星台上,望向西戎使团别馆的方向。影卫刚刚回报:赫连突收到信后,独自在房中呆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而后唤来心腹,密谈至今。
      “殿下,赫连突会妥协吗?”宁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天傲没有回头。
      “他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远处西戎别馆的灯火,忽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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