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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浮出水面 ...

  •   寅时三刻,夜色最浓。
      西戎使团别馆的灯已经熄灭了一个多时辰,整座院落陷入死寂,只有秋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声。守在外围的东宫卫每隔一刻钟便会轮换岗哨,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规律而冰冷。
      赵霆亲自守在别馆正门外的暗影里,一身玄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手中的刀未曾归鞘,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忽然,侧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咯吱”声——是门轴转动。
      赵霆眼神一凛,打了个手势。两名影卫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向侧门。
      侧门虚掩着,门后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有一小滩未干的水渍,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影卫蹲身查看,水渍略带浑浊,隐约能闻到一丝……羊膻味。
      西戎人惯饮马奶酒,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追。”赵霆低喝。
      影卫们四散而出,追踪那若有若无的气息。赵霆则快步走向正厅。厅门紧闭,他抬手叩门三声——这是与赫连突约定的暗号。
      门内没有回应。
      赵霆眉头紧皱,猛然推开厅门。厅内空无一人,赫连突常坐的毡毯上还留有人形压痕,矮几上的马奶酒壶半满,酒杯倒在一旁,酒液已冷。一切看似正常,却透着一股诡异——太安静了。
      他快步穿过正厅,走向后院。后院厢房的门都紧闭着,唯有一间虚掩。赵霆推门而入,浓烈的羊膻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地上散落着几件西戎服饰,墙角堆着几个空木箱——正是使团入京时运来的那十口箱子中的几只。
      箱子已空。
      赵霆蹲下身,手指抹过箱底,指尖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他凑近鼻尖,眉头皱得更紧——是凝香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影卫快步进来,面色凝重:“统领,后墙发现攀爬痕迹,墙外小巷找到这个。”
      他递上一块碎布,深紫色,边缘绣着诡异的蛇虫图腾。
      南越使团的服饰。
      赵霆接过碎布,眼中寒光迸射:“南越……果然是他们。”
      “统领,现在怎么办?赫连突恐怕已落入他们手中。”
      “不,”赵霆缓缓站起身,将碎布紧紧攥在手心,“赫连突不是被掳走的。他是自己走的。”
      影卫愕然。
      “你看这房间,”赵霆环视四周,“衣物散落,却无打斗痕迹。酒壶酒杯都在,若是被强行带走,以赫连突的身手,至少会碰翻东西。唯一的解释是,他是自愿离开,甚至……早有准备。”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棂。窗外对着的是别馆的后墙,墙外便是京城纵横交错的街巷。夜色中,几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屋顶之间,方向正是——南越使团别馆。
      “传令,包围南越别馆,但不要打草惊蛇。”赵霆转身,语速极快,“我去禀报殿下。你带人继续追踪,务必查清赫连突与南越人接触的目的。”
      “是!”
      ??
      东宫,寅时四刻。
      殷天傲未眠,正坐在书房中翻阅陆明轩的初步供词。供词凌乱,但几条关键信息已浮出水面:凌焕确与西戎有暗中交易,赫连突此次入京,除观礼外,还肩负一项秘密任务——接收一批从宁国运出的“特殊货物”,并将之混入国祭大典。
      货物是什么,陆明轩不知。他只知道,交货地点定在国祭前夜,地点是……南越使团别馆。
      “南越……”殷天傲指尖划过那三个字,眼神深不见底。
      门被叩响,赵霆快步走入,单膝跪地:“殿下,赫连突失踪,在其房中发现了凝香散残留,后院墙外找到南越服饰碎片。追踪的兄弟回报,有数人正暗中前往南越别馆。”
      殷天傲放下供词,起身走到窗边。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秋日清晨的寒意透过窗缝渗入。
      “南越别馆现在什么情况?”
      “巫咸及其随从皆在馆中,灯火已熄,看似安歇。但影卫回报,馆内气息不对——太安静了,连巡夜的守卫呼吸声都听不到。”
      殷天傲沉默片刻,忽然问:“宁殊呢?”
      “宁公子在听雪轩,一直未眠,方才还在翻阅南越巫蛊典籍。”
      “让他过来。”
      赵霆领命退下。不多时,宁殊披着斗篷快步走入书房,眼下带着淡淡青影,显然一夜未睡。
      “殿下。”他行礼。
      “南越巫蛊术中,可有让人陷入沉睡却不伤性命的手段?”殷天傲开门见山。
      宁殊一怔,随即点头:“有。南越有一种‘迷魂香’,点燃后无色无味,吸入者会陷入深眠,六个时辰内如同昏死,但醒来后无碍。此香常被用于巫医治疗剧痛,或……秘密行动。”
      “六个时辰……”殷天傲转身,“从亥时到现在,正好四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南越别馆中的人全中了迷魂香,他们至少还能睡两个时辰。”
      宁殊脸色微变:“殿下怀疑,南越使团已被人控制?”
      “不是怀疑,是确定。”殷天傲走回书案,摊开一张京城地图,手指点在南越别馆的位置,“赫连突与凌焕交易的‘特殊货物’,定于国祭前夜在南越别馆交接。但凌焕不会亲自出面,他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能掩人耳目、又能让赫连突放心的中间人。”
      宁殊顺着他的思路:“南越与夜枭关系密切,夜枭覆灭后,南越对大渊心怀怨恨。凌焕若许以重利,或承诺将来助南越复仇,巫咸很可能答应做这个中间人。但……”
      “但巫咸也不傻。”殷天傲接话,“他知道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败露,南越将面临灭顶之灾。所以他表面答应,暗中却可能另做打算。”
      宁殊眼中闪过明悟:“迷魂香!巫咸可能用迷魂香放倒了自己的随从,制造全馆沉睡的假象。而他本人,则暗中与赫连突交易,甚至……黑吃黑。”
      “不错。”殷天傲目光冷冽,“赫连突房中发现的凝香散,应该是他准备用来固定‘货物’的。而南越服饰碎片,则是巫咸故意留下,误导我们以为赫连突被南越掳走。”
      “那真正的交易地点……”
      殷天傲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一处——鸿胪寺与宫墙之间的废弃祠庙。
      “这里。远离使团别馆,靠近宫墙,一旦有事可迅速潜入宫中,也可从水路遁走。最重要的是,”他看向宁殊,“从此处可直视太极殿前广场——国祭大典的主会场。”
      宁殊心头一震:“他们的目标,是国祭大典?”
      “或许比那更糟。”殷天傲收拢地图,“赵霆。”
      “末将在!”
      “带两百东宫卫,包围废弃祠庙。记住,不要打草惊蛇,等我命令。”
      “是!”
      赵霆快步离去。殷天傲这才看向宁殊:“你随我同去。”
      宁殊毫不犹豫:“是。”
      ??
      废弃祠庙,卯时初。
      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只透出微弱的晨光,整座京城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废弃祠庙原是前朝祭祀土地的小庙,本朝迁都后逐渐荒废,断壁残垣间生满荒草,唯有正殿还算完整,门窗早已腐朽,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响。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几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插在破损的香炉里,勉强照亮一方空间。
      赫连突站在殿中,身旁跟着四名心腹武士,人人手持弯刀,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们面前的地上,放着三个不大的铁皮箱。
      “巫咸怎么还没来?”一名武士低声问,语气焦躁。
      赫连突面色阴沉:“再等一刻钟。若还不来,我们立刻撤。”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赫连突猛地握紧刀柄。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巫咸,而是一个身穿灰色斗篷、兜帽遮面的人。那人身后跟着八名黑衣护卫,步履轻盈,显然身手不凡。
      “你是何人?”赫连突厉声问,“巫咸呢?”
      灰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中年文士的脸,面容普通,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微微一笑:“巫咸国师临时有事,委托在下前来交易。赫连将军,久仰。”
      赫连突眯起眼睛:“我从未见过你。按约定,必须是巫咸亲自来。”
      “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文士从容不迫,“将军要的货,我已带来。将军要的,可是此物?”
      他身后一名护卫上前,打开手中捧着的木盒。盒内铺着红色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尊巴掌大小的青铜鼎,鼎身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烛光下泛着幽暗光泽。
      赫连突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尊鼎,眼中闪过贪婪、狂热,以及一丝恐惧。
      “没错……就是它。”他嘶声道,“南越秘宝,‘蛊王鼎’。”
      “将军好眼力。”文士合上木盒,“此鼎乃南越巫蛊一脉圣物,鼎中养有历代巫咸培育的‘王蛊’。将鼎置于水源或食物中,蛊虫可悄无声息扩散,中蛊者初期无异样,但听鼎声为号,一旦鼎声响起,蛊虫苏醒,宿主便会成为施蛊者的傀儡,唯命是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赫连突:“将军欲将此鼎用于国祭大典,当真是一步妙棋。届时诸国使臣齐聚,若大半中了蛊,西戎便可借此掌控局势,甚至……让大渊太子当众出丑,威信扫地。”
      赫连突狞笑:“废话少说,鼎给我,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归你。”
      文士示意护卫接过铁箱。箱子很沉,护卫打开查验,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以及几卷泛黄的羊皮卷。
      “宁国边防图,以及凌相亲笔签署的盟约草案。”赫连突冷声道,“凌焕答应,只要此次事成,西戎与宁国便正式结盟,共抗大渊。”
      文士粗略扫过羊皮卷,满意地点点头:“交易成立。”
      他将木盒递出。赫连突迫不及待地接过,手指颤抖着抚摸鼎身符文,眼中狂热更盛。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是西戎武士示警的暗号。
      “有埋伏!”赫连突脸色大变,猛地后撤。
      几乎同时,殿顶传来瓦片碎裂声,数道黑影破顶而下,直扑文士及其护卫。刀光乍现,血花飞溅,瞬间便有三人倒地。
      “撤!”赫连突大吼,抱着蛊王鼎冲向殿后破窗。
      文士却丝毫不慌,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赫连将军,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殿外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废弃祠庙照得亮如白昼。东宫卫已将此地团团包围,玄甲反射着火光,如同铁桶般密不透风。殷天傲负手立在最前方,身旁站着宁殊,两人身后是弓弩已张的赵霆及影卫。
      赫连突僵在窗前,面色惨白如纸。
      殷天傲缓步走入殿中,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定格在赫连突怀中的木盒上。
      “蛊王鼎,”他淡淡开口,“南越镇国之宝,居然被拿来交易。巫咸若知道,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赫连突猛地转头,看向文士:“你……你不是巫咸的人!你到底是谁?!”
      文士微微一笑,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眼神灵动,赫然是殷天傲麾下影卫中擅长易容的顶尖高手。
      “巫咸国师此刻正在自己别馆中‘安睡’,六个时辰内不会醒来。”假文士从容道,“至于我,自然是奉殿下之命,来陪将军演这场戏。”
      赫连突如遭雷击,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死死抱着蛊王鼎,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殷天傲……你早就知道了……”他嘶声道。
      “从你踏入大渊国境那一刻起,你与凌焕的所有密信,便都在本王掌控之中。”殷天傲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冰,“本王原以为,你只是想要金银财帛,或是边境几座城池。没想到,你竟敢打国祭的主意,还敢用南越巫蛊这种阴毒手段。”
      他伸出手:“鼎,拿来。”
      赫连突后退一步,眼中闪过疯狂:“你以为你赢了?这蛊王鼎已在我手中,只要我敲响它……”
      “你敲不响。”殷天傲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你以为巫咸为何肯将镇国之宝交出?因为他早在鼎中做了手脚。真正的蛊王鼎,此刻正安安稳稳地供奉在南越王庭。你手中这个,不过是个仿制品,里面的‘王蛊’是假的,只会让人腹泻三日,别无他用。”
      赫连突彻底僵住,抱着木盒的手剧烈颤抖。
      殷天傲不再看他,转向宁殊:“剩下的事,交给赵霆处理。赫连突及其随从,以‘意图破坏国祭、勾结外敌’之罪收押,待国祭后公开审理。至于这假鼎……”
      他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随手扔给假文士:“物归原主,还给巫咸。告诉他,这次本王不计较,但若再有下次,南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假文士躬身接过:“是。”
      殷天傲这才转身,走向殿外。晨光已完全透出地平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宁殊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殿下,凌焕那边……”
      “凌焕自以为布下了一盘好棋,却不知他所有的棋子,都在本王的棋盘上。”殷天傲望着渐亮的天色,声音低沉,“国祭之后,该和他好好算算总账了。”
      两人走出废弃祠庙,身后传来赫连突崩溃的嘶吼声,以及铁链锁缚的声响。
      东方天际,朝阳终于跃出云层,金光洒满京城。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国祭大典,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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