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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雨夜蛛丝 ...

  •   秋雨连绵,入了夜更显凄清。雨点敲打着东宫听雪轩的窗棂,发出细密而单调的声响,衬得室内烛火愈发温暖,却也映得伏案之人面上的光影摇曳不定。
      宁殊已在此坐了近两个时辰。面前摊开的,不仅有他往日整理的各国杂记笔记,更有赵霆今日刚送来的一份誊录——是影卫根据那尊“假蛊王鼎”和宫内发现的凝香散粉末,顺藤摸瓜,在京城黑市及几个隐秘作坊查到的一些零碎线索。
      线索指向一个活跃于京城地下、专门接“偏门”生意的匠作团伙。他们承认月前曾受人重金委托,仿制一尊“南越风格的古老小鼎”,并按要求做旧。至于凝香散,则来自城南一家老药铺,购买者是个生面孔,付的是足额黄金,未留任何信息。
      典型的死胡同。但宁殊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他反复比对着一份陈旧的、关于南越内乱时期贵族纹章的记载,和赵霆送来的、对地穴中部分尚未完全锈蚀的兵器护手上残存纹饰的临摹图。纹饰残缺严重,但核心的“盘蛇绕月”图案,却与记载中南越已覆灭的王室旁支—— “越巫族”的图腾,有六七分相似。
      越巫族,据传是南越王族中世代掌管祭祀与巫蛊的一支,地位超然,但在四十多年前那场内乱中,因支持当时的王储(即后来叛乱的一方?),而随其一同覆灭,族人星散,记载极少。
      如果地穴中的军火属于“越巫族”的卫队,那么他们北逃时携带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兵器了。巫蛊之术所需的典籍、法器、乃至……某些传承信物,可能更为重要。
      这似乎隐隐印证了翰林院那份残破随笔中“贵人携重宝北奔”的模糊说法。
      宁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欲起身添茶,书房门却被轻轻推开。殷天傲一身常服,带着室外的湿寒之气走了进来,肩头披风已被雨水打湿了边角。
      “殿下?”宁殊连忙起身。
      “免礼。”殷天傲解下披风递给跟进来的内侍,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摊开的纸张和笔记,“还在查?”
      “有些眉目,但更乱了。”宁殊简单汇报了关于“越巫族”图腾的发现,以及由此产生的联想。
      殷天傲静静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杜相今日去了翰林院,见了殷天澈。据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零星记载。”
      他将杜允谦告知他的信息,包括那份残破随笔和边将私信中的矛盾之处,简略说了一遍。
      宁殊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如此说来,巫咸口中‘先帝协剿叛军’的官方说法,很可能站不住脚。当年真实情况,要么是南越溃兵零星入境,被边军自行处理了;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人物或物品秘密入境,并被高层隐匿了。”
      “而父皇对此事的平静,甚至让殷天澈去整理旧档……”殷天傲在窗边站定,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更像是在默许,甚至引导我们去发现这些矛盾。”
      “陛下是想让殿下看清这潭水有多深?”宁殊问。
      “或许不止。”殷天傲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他是想看看,当我发现父皇和先帝可能都牵涉其中,甚至可能掩盖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交易或秘密时,我会如何选择。是继续追查到底,还是权衡利弊,适时收手。”
      这已不仅仅是能力的考验,更是心性、立场乃至忠诚度的残酷试炼。追查,可能触及皇权的阴暗面;不查,则无法向天下交代,也可能放过真正的危险。
      “殿下……”宁殊心中震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殷天傲却摆了摆手,像是要将这些沉重的思绪暂时挥开:“先不说这个。赵霆那边还有别的发现吗?”
      宁殊定了定神,指向桌上另一份记录:“有。关于夜宴下毒案中,那个与陆明轩有过短暂眼神交流的西戎武士。影卫暗中调查,发现此人虽在赫连突麾下,但并非其嫡系,而是西戎王庭一年多前以‘增援’名义派给赫连突的。此人精通汉话,对中原习俗颇为熟悉,在使团中负责部分文书沟通。更重要的是……夜宴前两日,有人曾见他在城南一家茶馆,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人短暂接触。”
      “能查到那个人吗?”
      “那家茶馆背景复杂,每日人来人往,掌柜伙计都说记不清了。但影卫在茶馆后巷的垃圾中,找到一小块被丢弃的、染有特殊香气的帕子残角。”宁殊拿起一个用小油纸包着的碎片,“香气很淡,但很特别,混合了沉水香和一种罕见的南地花香。太医署的人辨认后说,这种复合香气,像是……宫里某位贵人曾用过的方子。”
      宫里?!
      殷天傲眼神一凛,接过那小小的油纸包,凑近鼻尖。确实,一丝极淡的、冷冽中带着甜腻的奇异香气萦绕不散。这香气他依稀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处闻过。
      “帕子是寻常棉布,无标识。但这香气……”殷天傲将碎片包好,收入袖中,“是个线索。继续追查这香气的来源,范围可以缩小到有资格用香、且可能与宫外有隐秘联系的妃嫔、或是有品级的女官、乃至……某些皇子公主的贴身侍从。”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赵霆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殿下,有急报。”
      “进来。”
      赵霆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更重的湿气,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异样。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派去监视西戎剩余使团人员的人回报,一个时辰前,那个与陆明轩有过接触的武士,在住处暴毙。”
      “什么?”殷天傲眉峰骤起。
      “死状……”赵霆顿了顿,“与前日夜宴中毒的乌力罕有几分相似,但更为迅猛。七窍流出黑血,皮肤出现紫斑,我们的人赶到时已气绝身亡。屋内无明显打斗痕迹,但在他枕下发现一张字条。”
      赵霆双手呈上一张被小心保管的字条。字条上只有用炭笔匆匆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四个汉字:
      “旧库…钥匙…”
      旧库?钥匙?
      殷天傲和宁殊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这显然指的是太庙下的那个地穴军火库!钥匙?什么钥匙?是开启某处暗门的实物钥匙,还是指代某种解开秘密的“关键”?
      “字迹确认了吗?”殷天傲问。
      “初步比对,与这名武士日常书写的西戎文字迹力道习惯不同,更像是在极度痛苦或仓促中,用不惯用的手写的汉字。”赵霆答道,“已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其突发急病。南越使团那边暂时没有异动,但看守回报,巫咸傍晚时曾要求提供笔墨和空白纸张,说是要静心书写,梳理旧事。”
      “给他。”殷天傲冷声道,“看他能‘梳理’出什么来。另外,这个武士的尸体秘密交给影卫处理,仔细查验,看能否找出毒物来源,与夜宴之毒是否同源。还有,他近日所有接触过的人、物,去过的地方,全部重新筛查一遍!”
      “是!”赵霆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内再次剩下两人。雨声似乎更急了。
      “杀人灭口。”宁殊低声道,“就在我们刚刚查到茶馆线索的时候。对方动作很快。”
      “而且很谨慎,用的是类似南越的毒,继续往南越身上引。”殷天傲走到书案前,手指敲了敲那张写着“旧库…钥匙…”的字条,“但这四个字,是警告,还是……提示?”
      “更像是临死前,想传递某个未说完的信息。”宁殊分析,“‘旧库’指的应是太庙地穴。‘钥匙’……如果地穴中除了军火,真的还藏了别的东西,比如越巫族的‘重宝’,那么很可能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开启或找到。这个武士,或许在死前意识到自己知道的太多,或者想用这个信息换取一线生机?”
      “问题是,谁知道他掌握了这个信息?又是谁,能如此精准地灭口?”殷天傲眼中寒光闪烁,“西戎使团内部?凌焕的人?还是……我们大渊内部,某个一直在关注此事,甚至可能引导此事走向的人?”
      宁殊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对手(或对手们),不仅狠辣,而且对各方动向似乎了如指掌。他们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殷天傲、皇帝、南越、西戎、乃至朝中各方,都成了棋盘上或主动或被动的棋子。
      “殿下,接下来我们……”宁殊看向殷天傲。
      殷天傲沉默良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雨夜。那雨声嘈杂,却仿佛掩盖着更深的寂静与躁动。
      “继续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决断,“既然对方想用‘钥匙’把我们引向地穴深处,那我们就去看看,那里面到底锁着什么。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北郊大营,查验那些起出的军械。你……”他看向宁殊,“继续梳理所有线索,尤其是关于‘越巫族’和那特殊香气的。另外,让赵霆安排可靠人手,暗中查访四十年前,京城内外是否有过关于南越‘贵人’或特殊人物隐匿的传闻,哪怕是民间怪谈、志异小说,也不要放过。”
      “是。”宁殊应下,心中明白,这已不仅仅是在查案,更是在与暗处的对手争夺时间和先机。
      殷天傲拿起那块染香的帕子碎片,又看了一眼那张意味不明的字条,将它们仔细收好。
      “还有,”他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停下,“告诉杜相,他女儿的分析,很有见地。但这潭水,既然已经搅浑了,想独善其身恐怕不易。让他……自己小心。”
      说罢,他的身影没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脚步声渐渐远去。
      宁殊独自留在书房,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烛火下那些写满疑问的纸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正站在一场巨大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中心。
      而风暴眼中,不仅有陈年的血腥秘密,有诡谲的国际阴谋,更可能牵扯出大渊帝国最高权力核心深处,连当今圣上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黑暗往事。
      那把“钥匙”,打开的或许将是一扇通往深渊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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