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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玉玦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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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穴二次坍塌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因线索串联而略显振奋的东宫之上。
殷天傲闻讯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立刻下令赵霆亲自带人赶赴北郊大营,监督清理工作,并严查坍塌原因,尤其是所谓的“轻微地动感”——他要确凿的证据,证明这究竟是自然巧合,还是人为制造的障眼法。
同时,宁殊将杜昭玥的发现与“香引路,瞳为钥,月沉之处见真章”的线索详细禀报。殷天傲听完,沉默良久,指节在书案上敲击的节奏,显示着他内心的风暴。
“香……指向已故慧贵妃。”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瞳……月瞳,越巫族圣物,传说中的‘钥匙’。月沉之处……藏在符号里的最终地点。”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这三样,都与四十年前那桩秘辛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有人不想我们找到‘月沉之处’。”
“殿下怀疑,地穴坍塌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阻止我们探查石壁?”宁殊问。
“不是怀疑,是确定。”殷天傲冷声道,“时机太巧了。父皇刚告诉我那段秘辛,我们刚理出‘钥匙’和‘地点’的线索,地穴就‘恰好’二次坍塌,掩埋了最可能藏有线索的石壁。这不是警告,就是灭迹。”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京城及近郊舆图前:“如果‘月沉之处’不在北郊地穴,那会在哪里?当年先帝秘密安置南越王储一行,必然选在绝对隐秘、且便于控制之地。京城之内?还是京郊某处皇家别苑、道观、甚至……皇陵附近?”
宁殊顺着他的思路:“安置王储及众多随从,所需空间不小,且需长期保密,寻常地方难以做到。皇家别苑或某些由内务府直接管辖、守卫森严的产业,可能性较大。但时隔四十年,人事变迁,痕迹恐怕早已难寻。”
“痕迹或许难寻,但‘钥匙’和‘香气’的线索还在。”殷天傲转身,目光重新落在那染香的帕子碎片上,“慧贵妃的香方来源,必须查清。查她入宫前的经历,查她母族所有可能的交际,查她宫中旧人、遗物。这件事,我来安排影卫暗中进行,你集中精力破解符号,尝试定位‘月沉之处’。”
“是。”
“还有,”殷天傲顿了顿,“殷天澈今日进宫了,据说是向父皇呈报翰林院旧档整理的进度,并请教了几处疑难。”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父皇留他用了午膳。”
宁殊心头微凛。在这个敏感时刻,三皇子频繁接触旧档,又得皇帝留膳,这意味着什么?是皇帝对他的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甚至……利用?
“殿下……”宁殊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殷天傲抬手制止,“殷天澈为人如何,我自有判断。但此事牵涉其生母,他便无法完全置身事外。父皇让他参与,或许也有考量。我们且行且看,不必过早定论,但……须多加留意。”
这是殷天傲作为兄长和储君的克制与谨慎。宁殊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有几股力量在急速涌动。
影卫对慧贵妃旧事的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位曾在慧贵妃宫中伺候、后因故被贬至浣衣局、如今已年老放出宫外的老宫女,在影卫秘密寻访并许以重利和安全的承诺下,吐露了一个惊人的信息:
慧贵妃生前,的确对南地事物有特殊兴趣,宫中收藏有一些南疆风格的器物和织物,但来源并非其母族,而是一位与她交好、时常入宫讲经说道的方外之人所赠。那位方外之人是位女冠,道号“清玄”,据说出身江南,云游四方,学识渊博,尤其精通风水星象、奇门杂学,颇得当时一些妃嫔贵人的敬重。慧贵妃的独特香方,正是这位清玄道长所赠,据说是古方,有安神养颜之效。
“清玄道长?”殷天傲听到这个名字时,眉头紧锁,“可查到此人身世、下落?”
“正在查。”负责此事的影卫禀报,“据那老宫女说,清玄道长在慧贵妃去世前一年左右,便突然不再入宫,说是云游去了,此后杳无音信。宫中曾有人私下议论,说道长可能与当时一桩不大不小的‘器物失窃’风波有关,但详情不明,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器物失窃?”殷天傲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失窃的是何物?与慧贵妃或清玄道长有无关联?”
“老宫女说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好像是一件玉器,并非特别贵重,但样式奇特。因未掀起大波澜,她也未多关注。”
玉器?样式奇特?殷天傲和旁边的宁殊交换了一个眼神。南越王室重器,是否可能包含玉器?越巫族的圣物“月瞳”,听名字也似与玉有关联?
“继续查!当年宫中器物管理记录、侍卫巡查记录,凡与‘失窃’、‘玉器’、‘清玄’、‘慧贵妃’相关的蛛丝马迹,全部翻出来!”殷天傲下令。
与此同时,宁殊在杜昭玥的思路基础上,联合几位被秘密请来的、精通古文字和符号学的老学士(皆由赵霆严格筛查背景),日夜钻研那些骨片符号。他们将“月”形作为核心坐标,将不同的“蛇”形盘绕方向和附加笔画解读为方位、距离或层级指示,并结合已知的四十年前京城及近郊地理格局,尝试还原可能的地点指向。
进展缓慢,但并非毫无所得。符号指向的大致方位,似乎集中在京城西北方向,西山山脉余脉与皇家猎场交界的一片区域。那里地形复杂,有山林、溪谷、也有几处前朝遗留、本朝修缮使用的皇家别苑和寺庙。
范围依旧很大,但比起毫无头绪,已是巨大进步。
而赵霆在北郊大营的清理和调查也传回消息:二次坍塌确实蹊跷,支撑结构有被轻微破坏的痕迹,且营地外围发现陌生人的新鲜脚印,虽被刻意掩盖,但仍被经验丰富的影卫发现。更重要的是,在清理坍塌落石时,于石壁原来位置附近的碎石中,发现了一块非地穴原有的、被压碎的玉佩残片!
残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玉质温润,颜色是罕见的淡青色,上面残留着极细微的、类似云雷纹的雕刻痕迹,工艺精湛,绝非民间俗物。
殷天傲将这块碎玉与影卫调查中提到的“失窃玉器”联系起来,立刻命人将玉片秘密送至宫中,请内务府精通玉器典藏的老太监辨认。老太监仔细端详后,虽然无法断定是否就是当年失窃之物(因记录模糊),但他肯定地说,这种淡青色的玉料和云雷纹饰风格,与宫中旧藏的一批前朝赏赐、或来自南疆贡品的玉器特征颇为吻合!
线索再次收束!这块碎玉很可能来自当年宫中,甚至可能与南越有关!它出现在即将被探查的石壁附近,绝非偶然。是当年隐藏秘密的人不慎遗落?还是后来有人试图开启或探查石壁时留下?
所有线索,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四十年前的南越秘辛、神秘的清玄道长、慧贵妃的异香与玉器、宫中失窃旧案、越巫族符号指向的西北山区、以及这块疑似来自宫廷的淡青碎玉……
“清玄……清虚观……”殷天傲忽然想起赵霆之前汇报的,那个与西戎武士接触者可能去往的“清虚观”。两者都有一个“清”字,是巧合吗?
“立刻详查京城内外所有道观,尤其是名为‘清虚观’以及是否有道号含‘清玄’的道人记录!查这些道观的沿革、历代主持、与宫廷往来的记录!”殷天傲感到,他们正在接近某个隐藏极深的网络。
就在这紧张关头,皇帝再次召殷天傲进宫。
这次是在御书房,只有父子二人。皇帝殷晟的气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差了些,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慢慢捻动着。
“北郊的事,朕听说了。”皇帝开门见山,声音有些疲惫,“你怎么看?”
殷天傲将二次坍塌的疑点、发现的碎玉、以及目前调查的进展(隐去了杜昭玥的具体贡献和部分过于敏感的推断)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皇帝静静听着,直到殷天傲说完,才缓缓道:“你查得很细,方向也对。那块玉……朕有些印象。”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很多年前,朕还年轻时,似乎在某个宫中库房见过类似的一批玉器,据说是南边来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就渐渐不见了。许是赏人了,许是遗失了,内务府那帮奴才,也说不清楚。”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些许浑浊,却依然带着洞察力:“你觉得,这一切的背后,是谁?”
殷天傲沉默片刻,谨慎答道:“儿臣不敢妄断。但此人或此股势力,必对四十年前旧事知之甚详,且在宫中、朝野均有隐秘力量,方能如此洞悉我方动向,并提前做出反应。”
“是啊,知根知底,还能在朕的眼皮底下弄鬼。”皇帝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莫测,“太子,你说,若这人……是朕身边很近的人呢?”
殷天傲心中剧震,霍然抬头看向父皇。
皇帝却已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他挥了挥手:“继续查吧。地穴那边,安全第一,缓缓图之。重点放在‘钥匙’和‘地点’上。南越那边,巫咸又递了话,愿意再加一处港口通商的便利,催促朕做决定。”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胃口倒是不小。你替朕拟个回话,就说:故国旧物,年代久远,寻之不易,需待水落石出,再议不迟。”
这是明确的拖延和拒绝!皇帝并不急于与南越交易,反而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直到查明全部真相!
“儿臣遵旨。”殷天傲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领命。
退出御书房时,殷天傲的心却比来时更加沉重。父皇那句“若这人是朕身边很近的人呢”,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身边很近的人……谁?后宫嫔妃?内侍近臣?皇室宗亲?还是……皇子?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殷天澈那张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脸。
回到东宫,殷天傲将皇帝的旨意和新发现的碎玉线索告知宁殊。当听到皇帝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时,宁殊也感到一阵寒意。
“殿下,陛下此言……是在提醒,还是在……”宁殊没有说完。
“是在警告,也是在考验。”殷天傲走到窗边,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警告我们对手可能近在咫尺,考验我……能否在亲情、伦常与真相、国事之间,做出正确的抉择。”
他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但无论如何,查,必须查下去。既然父皇将回绝南越的主动权交给了我们,我们就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找到真相,拿到筹码!”
“是!”
“碎玉和‘清玄’道长这条线,是眼下最紧要的突破口。”殷天傲下令,“赵霆那边,全力追查道观和清玄下落。我们这边,根据符号指向的西北山区范围,结合当年皇家别苑、寺庙的分布图,以及可能安置南越王储的地理条件,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几个地点,准备进行秘密勘察。”
“那宫中慧贵妃的旧事……”
“继续查,但转为绝对暗线,由影卫单独负责,不得与明面调查混淆,以免打草惊蛇。”殷天傲思路清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双线并进:一条暗线,查‘香’与‘人’(慧贵妃、清玄);一条明线(相对明),寻‘钥’与‘地’(符号指向、西北山区)。最终,两条线必会交汇。”
宁殊深以为然。这场由皇帝亲手开启、却已隐隐有失控迹象的“考验”,正将他们推向一个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危险的漩涡中心。而漩涡之下,埋藏的不仅是四十年前的南越秘辛,更可能牵扯出大渊宫廷深处,一段不为人知的、黑暗的往事。
风雨愈急,而他们已无路可退,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