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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香痕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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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深沉,东宫却无人安眠。
宁殊回到听雪轩,并未歇下。他点亮书房的灯,将今日所有线索在纸上再次梳理:殷天傲带回的宫廷秘闻、北郊大营的越巫族遗物、神秘香气、染香帕子、“钥匙”字条、杜昭玥送来的旧录记载,以及那片暴毙西戎武士枕下发现的骨片符号。
“月瞳”、“钥匙”、越巫祭祀香、“盘蛇绕月”图腾……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反复碰撞。
他重新拿起那片染有特殊香气的帕子残角,凑近鼻尖。香气极淡,却异常顽固,冷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确实与寻常宫廷熏香不同。太医署的人说像某位贵人曾用过的方子……
贵人?
宁殊心中一动。他记得殷天傲说过,四十年前,被先帝收留的是南越的“王储”。王储身份尊贵,其随从中必有越巫族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是大祭司之类。他们使用的祭祀香料,配方独特,或许在当时的秘密安置过程中,曾不慎遗留或赠予了某些接触他们的大渊高层人士?而此配方,后来可能被某位宫中贵人所得,并沿用或改良?
若是如此,那这香气的主人,即便不是当年亲历者,也极可能与知晓那段秘辛的人有密切关联!
他立刻提笔,将这条推论记下。同时,将今日新得的“王储”、“镇国重器”、“半部秘典”等关键信息,与之前所有发现串联,试图勾勒出更清晰的脉络。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泛起鱼肚白。

翌日清晨,雨后的空气清冽。宁殊只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梳洗。他刚用过早膳,赵霆便来了,面色比昨日更加凝重。
“宁公子,有进展,但……很棘手。”赵霆压低声音,“关于那特殊香气的调查。影卫暗访了京城所有能配制复杂香料的铺子和隐秘作坊,甚至通过特殊渠道接触了几位退隐的宫廷老调香师。其中一位隐居多宝庵的老嬷嬷,在嗅过帕子上的残留气味后,脸色大变。”
“她怎么说?”
“她说,这香气她依稀记得,约莫是三十七八年前,她还在尚服局当差时,曾为当时一位极为受宠的妃嫔调制过类似的香料。那位妃嫔性喜静,又好神秘事物,特意要求在其中加入了几味罕见的南地香草和矿物,使得香气清冽透骨,久留不散。但那位妃嫔……”赵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在生产三皇子时难产去世了。”
三皇子?殷天澈的生母,慧贵妃?!
宁殊心头剧震!这香气竟与早已亡故的慧贵妃有关?而殷天澈,昨日还在翰林院“协助”整理旧档,发现了关于“贵人携重宝”的残破随笔!
是巧合吗?还是……
“那位老嬷嬷可还记得香料的具体配方?或那位妃嫔从何处得来这个香方?”宁殊急问。
赵霆摇头:“老嬷嬷说,香方是那位妃嫔自己提供的,只说是家传古方,具体来源不明。因用料有些偏门,她印象颇深。但妃嫔去世后,此香便再无人配制使用。她也再未见过类似香气。”
家传古方?慧贵妃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并非权贵勋戚,家中怎会有如此偏门、疑似与南越巫族相关的古方?除非……这“家传”另有深意?或者,香方根本不是家传,而是来自他人所赠?
“可有查过慧贵妃的母族背景,以及与南越可能存在的关联?”宁殊追问。
“正在查,但年代久远,慧贵妃母族如今已然式微,人丁稀少,查证需要时间。”赵霆答道,“另外,关于那个暴毙西戎武士的接触者,也有了新线索。茶馆后巷捡到帕子的附近,有个以拾荒为生的老乞婆,那日隐约看到有个戴着斗笠、身形瘦高的人与那武士分开后,往城西‘清虚观’方向去了。我们的人暗中查访清虚观,发现那里香客繁杂,道士也多是挂单云游之辈,难以排查。不过,观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哑巴老道,在辨认了武士画像后(影卫以其他名义试探),显得有些不安,偷偷用手指在沙地上划了一个很模糊的符号……”
赵霆说着,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一个简单的圆圈,里面有一个扭曲的、类似蛇形的笔画。
宁殊瞳孔骤缩!这虽然简陋,但与越巫族“盘蛇绕月”图腾中的“蛇绕月”意象,何其相似!
“那老道后来呢?”
“我们的人想再细问,他却惊恐地跑开了,躲了起来,再不肯露面。清虚观的主事道士也说此人是多年前云游挂单至此,来历不明,平时沉默寡言。”赵霆皱眉,“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但至少证明,与西戎武士接触的,很可能是一个与越巫族符号有关的人。”
香气指向已故慧贵妃,疑似越巫族符号出现在西戎武士的接触者身上……这两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索,隐隐都与那桩四十年前的南越秘辛缠绕在一起。而三皇子殷天澈的身影,在这迷雾中,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宁殊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昨日殷天傲对殷天澈“还算温和”的态度,以及殷天澈在翰林院那副温文勤恳的模样。若他的生母慧贵妃真的与那段往事有隐秘关联,那他本人知道多少?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皇帝派他去整理旧档,是巧合,是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此事,殿下知道了吗?”宁殊问。
“已禀报殿下。殿下命令,对香气的调查转向暗中查访慧贵妃生前所有可能的人际往来、物品遗存,尤其关注有无来自南疆或与异事相关的物件、书信。对清虚观和那哑巴老道,继续秘密监控,但不要打草惊蛇。殿下还特别嘱咐……”赵霆看了宁殊一眼,“让您今日抽空,将骨片符号的临摹副本,以讨教古籍文字的名义,送至杜府给杜小姐过目,听听她的见解。但要格外小心,莫露痕迹。”
殷天傲这是要将杜昭玥也有限度地引入局中,借助她的才智,同时又提醒风险。
“我明白了。”宁殊点头。他迅速整理了一份不包含核心秘闻、只涉及奇异符号的抄本,用普通书封装好。

晌午过后,宁殊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来到杜府侧门。递上拜帖和太子府的令牌后,他被引至一处僻静的小花厅等候。
不多时,杜昭玥便带着一名贴身侍女来了。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外罩淡青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素玉簪,神色娴静,见到宁殊,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宁公子。”
“杜小姐。”宁殊还礼,将书函呈上,“日前偶得一些古物上的奇异符号,遍查典籍不得其解。素闻小姐博闻强识,于古籍杂学颇有涉猎,冒昧前来讨教,还请勿怪。”
杜昭玥接过书函,打开略略一看,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她屏退侍女,只留一个心腹嬷嬷在门外守着,这才轻声道:“宁公子不必客气。太子殿下与家父皆在为国事操劳,小女子若能略尽绵薄,自是应当。”她显然已从父亲处知晓部分内情,明白宁殊此来绝非单纯讨教文字。
她仔细观看那些临摹的符号,秀眉微蹙,手指轻轻划过几个反复出现的“蛇”与“月”的变体图形。
“这些符号……确实诡异,非篆非隶,更非周边诸国常用文字。”杜昭玥沉吟道,“倒像是某种古老的、用于特定仪式或记载秘事的图画文字与标记的结合体。公子请看,这几个图形排列,看似杂乱,但若以‘月’形为中轴,‘蛇’形盘绕的方位和角度,似乎隐含着一种顺序或方位指示。”
她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纸上,尝试按照“月”形的位置,将不同的“蛇”形及其附加笔画连接起来。渐渐地,一个粗略的、类似星图或路线指示的抽象图案显现出来。
宁殊看得心头震动。杜昭玥的思路与他昨夜模糊的感觉不谋而合,且更加清晰!这或许真的是一种加密的方位图或指示!
“杜小姐果然慧眼。”宁殊由衷赞叹,“不知小姐可曾见过类似风格的文字或图案?”
杜昭玥摇摇头:“未曾亲见。但……家中有几部先祖留下的游记杂录,其中提过,南疆某些与世隔绝的古老部落,会用类似自然界图形(日月星辰、山川虫兽)的组合变化,来记录只有本族祭司才能解读的秘传知识或藏宝方位。公子这些符号,风格与之颇有相近之处。”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昨日沈家妹妹来访,闲聊时提及,她曾在一本前朝宫廷散佚的札记抄本中,看到过一句很怪的话,说‘香引路,瞳为钥,月沉之处见真章’。当时只当是怪谈趣闻,如今结合公子所询符号,以及近来京城风声,倒觉得……或有深意。”
香引路,瞳为钥,月沉之处见真章!
宁殊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这几乎完美印证了他们的推断!香气是引导(引路),“月瞳”(或类似的“瞳”形信物)是钥匙(钥),而“月沉之处”——很可能就是指代符号中以“月”形标记的核心位置,也就是藏匿秘密的真正地点(见真章)!
“多谢杜小姐指点!此线索至关重要!”宁殊强压心中激动。
“宁公子客气了。”杜昭玥将书函和那张画着连接图案的纸一起递还,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肃然,“小女子才疏学浅,胡乱揣测罢了。只望能对殿下与公子有所助益。如今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公子与殿下……务请万事小心。”
“小姐金玉良言,殊谨记。”宁殊郑重接过,再次道谢后,便起身告辞。
离开杜府,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宁殊的心却无法平静。杜昭玥的才智与敏锐远超预期,她提供的“香引路,瞳为钥,月沉之处见真章”这句线索,简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
现在,关键就在于:
1. 确认“香”的具体来源与指向(是否真与慧贵妃及其背后可能的力量有关)。
2. 找到“瞳”形信物(“月瞳”或类似物品)。
3. 破解符号中“月沉之处”的具体位置。
而这三者,似乎都隐隐指向宫廷深处,指向那段被掩盖的南越王储秘辛,甚至……可能指向某个一直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的身影。
马车驶近东宫时,宁殊远远看到另一辆马车从宫门方向驶出,看规制,像是三皇子殷天澈的车驾。马车窗帘垂着,看不清里面的人。
宁殊的心微微一沉。
殷天澈……他此刻进宫,是例行问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回到听雪轩,宁殊立刻将杜昭玥的发现和那句关键线索整理成文,准备呈报殷天傲。他刚写完,赵霆又来了,这次脸色异常难看。
“宁公子,北郊大营传来急报!”赵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的人今日准备加固地穴结构,以便探查那面可疑石壁。但就在半个时辰前,地穴内部发生二次坍塌!虽无人伤亡,但那面石壁被落石完全掩埋,短期内无法清理探查!工部的人初步判断,坍塌原因可能是昨日清理后结构更不稳定,加上今晨附近曾有轻微地动感……”
地动?二次坍塌?偏偏在他们即将探查最关键的石壁时发生?
宁殊与赵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寒意。
这绝不像是巧合。
有人不想让他们继续探查下去。
或者说,有人想拖延时间,或者……掩盖石壁后的东西。
风雨未停,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清除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