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人间的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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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霖筱与席总裁进行既不热络也不至于失礼的分别，拢了拢羽绒大衣，系紧了围巾，步行去地铁站。
夕阳散发柔和光晕将悬在天空的厚重云朵染了一圈的粉黄，却无法穿透云层中心的灰白，余辉切进树影的明暗交界也不明显。不愿放弃留下痕迹的夕阳只好把光射向湖面，还好湖水识趣地接住它，泛起波光粼粼的暖黄色。
即使是寒风凛冽的1月，月栀湖公园沿湖的道上依然有许多游客，流连驻足、观赏月栀湖美景。
熟悉的铃声响起时，贺霖筱已经快走到商场的通路，看到屏幕显示物业的电话，她迟疑了下，退到湖边接听。
“喂，您好。贺小姐，我是鹿林壹号的物业小詹。”
“你好，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近期小区安保自查，主要针对人脸入录系统故障处理以及更新住客信息、是否有前租客数据未及时删除等事宜。”电话里小詹解释道，“系统这边查询到，2018年3月您这边登记了一位名叫庄屿舟的人脸门禁信息，因为没有查询到租客登记的信息，近期又有进出记录，方便问一下，是租客吗还是亲友？”
18年……
啊，想起来了，确实是她带他去登记的。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迫想起他了，贺霖筱忽地生出些不耐烦。
“……不是租客。”她回道。
“额，好的。那这边帮您备注一下亲友关系，以防后续更新过程中删除。”
“应该也……”贺霖筱顿了顿，“……用不上了……”
“好的，那需要我这边帮您删除登记信息吗？”
贺霖筱站在没有护栏的湖边，常青的灌木随风轻轻晃动，声音异常清晰，她徒手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揉搓。
“麻烦帮我……”她的声音被突然惊起的洪亮车笛声盖去半截，随即有人吼——“市区不让鸣笛，有没有点素质？”
她挂断电话，拇指在屏幕上留下一块雾气，忽然没那么着急回家，视线落在灌木前的长椅，踱步过去坐下，手撑着椅面，木质的长椅上早已褪去白日的温度，硌在掌下有些冰冷。她垂首盯着湖面，月栀湖的水开始吞噬夕阳，将其一点点咽入腹中，每一寸光晕的溃散都精准地如程序执行。
背后传来清脆的笑声，她闻声回头，看见一个女孩，她抓起胸前的红色围巾往肩上一甩，伸手拽住身后男孩的手往前跑，发丝飞扬：“快些快些，最后一班上岛的船了！”
男孩踉跄跟上，书包滑倒了胳膊肘，手上还在抓女孩的围巾，将其整理好。岸边柳树嶙峋的枝条垂荡，夕阳的光斑在他们身上跃动。
眼前的画面，让她想到，庄屿舟第一次来月栀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兴冲冲地拽着他，要带他游船。那时湖边总停着一艘艘可整租、可拼团的船只，随时随地可以租船环湖游，不像现在有了班次管理，登船要扫码预约。
想到这儿，贺霖筱眼前有一瞬间的失焦，画面倏地一闪，眼前的柳条猛然迸发出绿色的枝丫，随风飘摆的新绿枝条后面是她拽着庄屿舟的画面，庄屿舟黑色卫衣袖子被拽起一个尖尖，她欢快的声音响起：“庄屿舟庄屿舟，我们去那边租船！”
庄屿舟总是无奈又宠溺，跟上她的步伐，口中念叨：“你慢些跑！”
湖边停泊的船家见到有客人上前，都争先恐后地吆喝：“上船嘞，上船嘞！”
“差一位，差一位嘞！”
她拉着庄屿舟，问船家：“整租多少钱？”
“大船380，小船180。”
她“唰”地掏出两张100块：“小船，环湖！”
“你什么时候准备现金了？”庄屿舟坐上船，将包往他身边揽。
“嘿嘿。过年回国的时候家里人给的红包，我一直揣包里没拿去存。”她说，“正愁没地方花现金。”
“国内手机支付流行起来后，人们包里应该都不带现金了吧？”
“嗯。我过去包里也不爱带现金，刚到N国的时候，有一次出门想买个KFC，都快走到店门口了，想起来钱包没拿，哈哈。”抬头看了眼庄屿舟，突然补道，“你给我的压岁钱也好好躺在包里，没花掉。”
“你现在拿出来也没人会收你的。”
“嘿嘿，确实，毕竟是N国的货币。”船身轻晃，她顺势靠上庄屿舟，“你要不要也开通一下，国际信用卡应该也可以绑定支付。”
他想了想：“我现在不常回国，现金用习惯了，有实感一些。”手在她脑袋上打圈，“等以后准备回国发展，再一次性办好。”
船行至湖心，阳光洒落，湖面泛起细碎的光。
庄屿舟温润呼吸在头顶盘旋，呼走春日里并不算太暖的气温，她在那时察觉，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紧贴着彼此的体温。
“庄屿舟。”
“嗯？”
“我们这段时间，吵过太多次架了……”抓起庄屿舟搭在她腿上的手掌，指腹抚过掌心，一下一下地揉捏，“我知道，我这几个月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对你发火……”抬头时脑袋顶过他的下巴，“我明白你是在为我好，一边又……”讨厌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总把焦虑情绪转嫁到你的身上。”脑袋往他那儿一埋，“我不喜欢和你吵架，特别是吵完发现，好像确实是我的问题……”
“那我的问题呢？”他的指节也回握起她，摩挲着，“你替我分析了吗？”
“……你怎么是这样回的？”她不满，掰着他的手指头，“一太严、二太凶……”突然卡壳，“要怪还是得怪你又会心软，害我总以为能蒙混过关。”她声音轻下来，“凶的时候太凶，温柔起来又……”想起他赶完自己的论文又替她整理错题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特别重要……”
“你，对我来说本来就特别重要。”他说，另一只手掌抬起她的脸，鼻尖在她鼻子上左右蹭了蹭，惋惜了声，“怎么租了艘四面漏风的船？”
她抓开他的手，“毛病！”
“哈哈。”他笑了笑，抓她的手拢在掌心，声音沉下来，“我见不得你哭，可好像把你弄哭的罪魁祸首又全是我。”下巴在她脑袋上蹭，“我有些着急，怕你考不过。有时候也会想，干嘛非得把你逼得那么辛苦……对不起，霖筱。”
她瞪他：“你一定要在后面加个对不起吗？”
庄屿舟一下子没了回话。
她回头，继续玩他的手：“其实后面想想，之前因为不想和你异地而吵架，是挺幼稚的。”抬起手捏他嘴角，“但是，你怎么就不怕我去了重明遇到……”顿了顿，“遇到一大堆帅哥……”后话被她卡在喉咙，感受到抓着她手的力道重了重。
“……怕。”庄屿舟的声音很低，“更怕你那天不需要我了。”
她心头一软，又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小小地跺了下脚：“哎呀，怎么就租了条四面漏风的？”
带庄屿舟去鹿林壹号是在游湖之后，她在回国之前就找好了理由，没让他订国内的酒店，想让他在国内玩的这几天住她那里。他听见要住她家时身躯震了震，声音都飘了：“睡，睡你家？”
那时，他们的事情还没有被她父母知晓。
她看着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觉得他紧张的反应可爱无比，便故意逗他，问他：“是不是紧张，怕见“公婆”？”
他老实点头：“嗯，贺叔叔，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她接着逗他：“那你，想不想让我爸爸知道？”
得到的答复是——被拽到小角落，嘬了口。
“个人希望，越快越好。”他话是这么说着，举止也胆大包天，可真下了地铁，他又紧绷着肩线，下意识揪紧袖口，怎么看怎么不像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忍不住心软，告知他真相：“别紧张了，我带你去我自己的房子。”
“你自己的房子？”
“嗯，奶奶送的。作为18岁成人礼，简单装修了下，以后还可以改。”她解释道，“我爸妈年都是在国外过的，升学宴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而且，他们那边离主城区远，没我这里方便。”
她看着他的呼吸频率平缓下来，却感觉眼眸暗了暗，隐隐有一丝落寞硌在她的视线里。她去抓他的手：“走吧！小区最近在试行人脸识别门禁，不知道庄先生是否赏脸成为首批认证用户？”
回忆到这里，再回神，面前的湖水已几乎将夕阳吃了个干净，又还没到亮灯的时间，整片天空灰蒙蒙的。
物业也真是奇怪。贺霖筱坐着坐着这样想，18年留到了现在无人提及，有了记录却开始清查。
手机的震动捞回她的思绪，她这才想起来给手机开声音，看一眼手机，显示着一个让她有些许意外的名字——令川，她刚回国那段时间，他入编去了香江的警局，经常忙得消息“轮回”，今天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难得。
“小孔哥？”她接起电话，“稀客稀客。”
“……”对面的孔令川沉默了会儿，说，“我在你家附近，要出来吃个晚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