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柿子竹

20、第 20 章

　　一场早就被单方面定下结局的审判就此拉开帷幕。

　　办公室内的空间被一张银白色的审讯桌暗暗分割为两片完全对立的区域。一方是极度压抑，只空落落地放着张铁板凳的待审区，另一方则是以周回为首，紧紧注视着沈珏，随时准备记录下其作案过程的审判区。
　　沈珏不紧不慢地坐到椅子上，态度端正地目视前方，嘴角甚至挂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他面前正敛容屏息注视着他的几人都是空气，而他即将面对的也不是严谨肃穆的审判，仅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访谈。

　　周回，琳祯，闽支。
　　见眼前只有这三人，沈珏心底难免有些失望，毕竟这三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早在最初就排除了嫌疑。

　　但这也并未降低沈珏对这场审问的期待值。
　　毕竟他在星球上惹事生非这么多年，还从未接受过任何一场审问，如今突然来上这么一遭，就像常在河边走的光脚汉，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把摔进河里，让他有种超出掌握的新奇感。

　　琳祯双手戴着手套，端着个盛放“证物”的托盘，周回抬了抬手指，她便直接将托盘放到审讯桌上，稍稍用力推了下托盘边缘，将它送到了沈珏的面前。
　　沈珏垂眼一看。

　　托盘里有两样东西。
　　一块完全呈现深黑色的肉，能看出切割它的人手法不错，其表面纹理细腻匀称，能以最佳状态呈现出肉块主人死亡后的血肉异变。
　　还有一份解析报告，白纸黑字明确地写出了沈珏的嫌疑之高，完全将他直接钉在了谋杀人的位置上。
　　沈珏眨了眨眼，脸上笑容加深了些，他抬眼看向周回，直接问：“周监管，您是怀疑我杀了言兆吗？”

　　“当然。”周回说。
　　沈珏说：“我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你与04号接触密切，交谈次数也明显多于同寝室内另外两人。”周回说：“你的作案时间很充足。”
　　“好吧。”眼看着这个侧重点行不通，沈珏耸耸肩，干脆换了个方向，说：“我为什么要杀了言兆呢，我们同为超类生物，甚至一起被抓进监管局，我和他完全是处在同一困境下的同类，更应惺惺相惜才对，我没有作案动机。”
　　“你只是个生活在荒废星的流浪大盗，而04号，他虽说是李家的私生子，家境背景总归要比你好上不少，从这点来论，你们就是对立面。”
　　“李家私生子？他不是姓言吗，有钱人家玩得真花花。”沈珏低声嘀咕了句，随后露出抹略显讽刺的笑容，他说：“周监管，不是人人都渴望好的家庭背景，我就喜欢当流浪儿，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
　　“是吗？”周回摆明了不信。
　　闽支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支银白色的笔，不断在记录本上记录关键信息，也不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怎么还有人愿意用手记这种费力的方式。

　　“是啊。”沈珏说。
　　周回却突然扔出来个炸弹式的信息：“但按照你和裴宁渝的谈话内容来看，你很想念家人，既然如此，你又怎会甘愿当个无法归家的流浪儿。”
　　沈珏怔了怔，但很快便恢复自然。
　　也是，周回作为整个监管局的负责人，这里发生的任何私下交谈、接触都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沈珏想直接说“我骗他的，演戏玩儿而已”，但不用多想也知道，周回铁定会直接回他一句“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不是在骗我”。
　　于是，沈珏干脆说：“我想家和我乐意当个流浪儿也不冲突吧，想家的时候我就跑回家，搂搂爹抱抱娘，亲亲这个哄哄那个，过完合家欢的瘾，立马就跑回荒废星当流浪儿，多得劲儿？”
　　他这态度摆明了是不配合。

　　周回盯他几秒，倏地冲琳祯打了个手势。
　　琳祯并未快速做出反应，而是先扫了沈珏一眼，才后退几步，出了办公室，等她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个小型仪器。

　　沈珏盯着她手里的仪器，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东西，他没见过，也不认识。

　　新型电猪器？

　　眼前三人也并没有为他做解释的想法。
　　琳祯直接上前，站在桌侧，动作干脆利落地将仪器罩在沈珏后颈的位置，仪器里侧的弧度刚好和束缚器边缘完美贴合，就像专门定制的一般，清脆得“咔哒”一声，锁死了。
　　琳祯俯下身，将脸凑到沈珏面前，紧盯着他。琳祯蓝色的瞳孔无比清澈，甚至完美地倒映出了沈珏脖颈上仪器与束缚器连接后的形态。
　　沈珏看见，仪器表面像镀了层流光一般，金色的线条在仪器上游走，形成一种特殊的波纹，像是某种生命特征的显现图标。
　　琳祯说：“保持诚恳，无须隐忍。”

　　下一秒。
　　沈珏的脑袋里骤然出现了种莫名的念头。

　　“他面前站着的，是绝对值得他信赖的人物。”

　　“正在检测中！”
　　“您的记忆正在被读取，某种危险物质正在向您脑中植入非自愿思想，请快速恢复清醒状态。”
　　检测异能突然恢复正常，一种伴随着针扎般刺痛的酥麻感从沈珏的尾椎处攀爬上来，最终被截停在仪器覆盖口。

　　琳祯后退了步，平静地问了句：“01号，你叫什么。”
　　“沈珏。”沈珏说。
　　琳祯问：“你是否有家人。”
　　沈珏说：“有。”
　　琳祯追问：“他们是否还活着。”
　　沈珏瞳孔皱缩，神情呆板地像被操控了一般，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说：“都死了，他们都被我…..杀死了。”

　　琳祯停顿了下，看着沈珏的眼神略有些深意，随后，她转过身对周回说：“奏效了，仪器并未出现差错。”
　　周回撑着脑袋，随口应了声：“很好。”
　　说完，他便站起身，准备直接离开，在出门前，他扔下句：“记忆完全提取后，再到我的休息室来找我。”
　　“收到。”琳祯说。
　　周回往外走，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临时停住脚步，补充了句：“让彭苟加快速度，这批产品需要送检，上头要求的。”
　　琳祯说：“知道了。”

　　周回出门后，闽支直接凑到琳祯身边，问：“大概多久能提取完。”
　　“十分钟。”琳祯说。
　　闽支应了声，又觉得这仪器实在稀奇，毕竟从前监管局里的仪器都是直接从星球中央的机械供应厂邮递过来的，都是星球里早就用了几年，确认绝不会出错的物件。但这仪器，可是彭苟刚研发出来的，这次使用，算是星球首次试用，要根据此次提取结果来对仪器功能的稳定性进行评估的。
　　闽支早就听说上头要派来个配合他们实验的研究人员，没想到是彭苟这个设计机械的。

　　闽支用手撑着桌面，俯下身，以平视的视角观察沈珏的种种变化，结果发现这人就像被定住了般，丝毫反应都没有，眼睛都不眨一下。
　　闽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撇撇嘴，站起身，用手撑着腰，问琳祯：“你觉得这东西靠谱吗。”
　　“难说。”琳祯直接扔给他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闽支习惯了她这态度，也没觉得有什么，接着问：“这十分钟里，他都一直保持这状态吗。”
　　“难说。”依旧是这个答案。

　　“行吧。”闽支耸耸肩。
　　但沈珏始终没什么反应，闽支一直盯着他也怪没意思的，便开始转动视线，向四周打量。
　　猝然，闽支的视线在触碰到某个方位时，顿住了。

　　“琳祯。”闽支张了张嘴，说：“你看。”
　　琳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在天花板的正中央，赫然有一点极为醒目的鲜红色。

　　琳祯眯了眯眼睛。
　　“之前天花板上有这东西吗？”闽支问。
　　琳祯说：“没有。”

　　她快速反应过来，直接踩到桌子上，借力往上跳了一下，腾空而起，手指快速蹭过那点红色。
　　落地后，琳祯摊开手掌，看着指腹上晕开的红色，将它凑到鼻前嗅了嗅。

　　是血。

　　琳祯直截了当地说：“你留在这儿。”
　　她快速出了办公室，直奔实验室去。

　　她需要检验出这是谁的血液。

　　闽支看着她果断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应了声，而后再次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上那块区域，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会溅到天花板上呢。

　　闽支思忖数秒，才想通其中关联。

　　餐厅。
　　监管局内部的空间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层，全部空间都处在同一高度平面上，彼此之间通过自动变换方向的走廊来连接，但其实监管局整整有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
　　而办公室处在二楼，它的上方是…..餐厅。

　　这抹红很可能是从楼上餐厅渗下来的，毕竟监管局内部做了特殊处理，一旦有血液出现在墙壁、地面或天花板上，这一平面另一端的房间，也能看见鲜血的颜色。
　　这也是为了方便发现超类生物之间的自相残杀行为。一旦某个寝室内发生了凶残的斗殴情况，血液的显现情况能让与其只隔一墙之距的监管者及时警惕起来。

　　没错。
　　监管者的休息室其实就在超类生物寝室之间，以互相穿插的方式，共处在同一空间。只不过休息室与寝室大门的朝向在不同方向，走廊的结构也巧妙地让不知真相的人以为——他们隔壁住着的，是他们的同类。

　　闽支的表情严肃了些。
　　04号死前去过餐厅，这滴血会不会是他的？

　　但还没等闽支细想，就听见了道敲门声。
　　闽支扭头看向门口，提高声音说：“谁？”

　　裴宁渝从外将门推开，露出那张清秀俊俏，却因刻意为之的怯懦而显得极为苍白寡淡的脸。他缓缓抬起眼皮，看着闽支，说：“是我，闽监管。”
　　“你来干什么？”一看见他，闽支便不受控制地想皱起眉头。
　　裴宁渝抿抿唇，视线挪动了下，像是不敢与闽支长期对视，但他视线挪动的曲线极为巧妙，刚好划过闽支的肩膀，将后方沈珏的情况尽收眼底。
　　裴宁渝说：“我来找琳监管，轮到她巡逻了，但是我等了半天，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只能到这里来找找看。”

　　“琳祯被派了其他任务，在这个任务结束前都不需要巡逻，你难道不知道吗？”闽支的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忍无可忍地吐槽道：“而且，按照你这个说法，现在巡逻岗位上应当没人吧，你怎么敢直接过来？”

　　“你真的在专研所工作过吗？”
　　闽支对裴宁渝整个人都产生了怀疑。

　　裴宁渝敛眸笑了笑，神情略显羞愧，却又不得不说：“我确实在那儿工作过。”
　　停顿了下，裴宁渝又补充了句：“怪我考虑的不周到，我现在就回到岗位上去。”
　　“不用了。”闽支看了眼墙壁检测面板屏幕上显示的信息，说：“换岗的人已经去了，你直接回休息室吧，下不为例。”
　　裴宁渝忙不迭地应了声：“那就好。”

　　他抬起眼皮，视线定定地落在沈珏身上，像是刚发现这人一般，神色错愕地问了句：“闽监管，01号怎么会在这儿。”
　　“他和04号的死有牵连。”闽支不欲多说，随口应付了句，便抬手抓住门把手，准备直接赶人。

　　裴宁渝恰到好处地向前迈了半步，让闽支无法直接关门将他隔在门外。这似乎是他的无心之举，毕竟他仍旧在死死地盯着沈珏，面上流露出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怜惜之情。
　　裴宁渝说：“他怎么会和04号的死有牵连呢，我和他交谈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闽支顿觉无语，他这是那自己当感化众生的学校老师了？

　　但背对着沈珏的闽支并未发现。
　　在裴宁渝那句话落下后，沈珏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转动了下，眸中微弱的光彩正对上了裴宁渝的视线。

　　裴宁渝眸底也闪烁起别样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