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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竹影与星轨,旧物与新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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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风带着竹香漫进窗棂,把书桌上的图纸吹得轻轻翻页。林溪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悬在机械结构图上,目光却落在窗外——江熠正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给那辆旧单车换链条。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他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链条都锈成这样了,还不换辆新的?”林溪的声音飘出窗外,带着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江熠头也没抬,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链条“咔嗒”一声归位:“这可是陪我们走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哪能说换就换。”他直起身,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继续拧螺丝,“就像你那台老收音机,修了三次了,还不是舍不得扔?”
林溪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在图纸上画了个小小的齿轮——是他特意设计的,和江熠戒指上的星轨刚好咬合。桌角的铁皮盒里,放着枚用航天材料做的书签,枫叶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边缘的磨损处泛着温润的光,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傍晚,赵磊带着小孙子来串门。小家伙刚上小学,背着个卡通书包,一进门就扑向江熠:“江爷爷,上次你说要教我做木牌,说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江熠笑着从工具盒里翻出块松木,“来,爷爷教你刻个‘勇’字,像个小男子汉。”
林溪端着洗好的樱桃走出来时,正看见两人趴在门槛上,江熠握着小家伙的手,刻刀在木头上慢慢游走。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的树。“小心手。”他把果盘放在石桌上,目光落在江熠的手背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当年在修车铺帮林爸爸搬零件时划的,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道淡粉色的痕。
“林爷爷,”小家伙举着刚刻好的木牌,跑过来献宝,“你看我刻得好不好?”
“真好。”林溪蹲下身,帮他擦掉鼻尖的木屑,“比你江爷爷当年刻的强多了,他刻的‘熠’字,歪得像条毛毛虫。”
江熠笑着扔过来块抹布:“就你记性好。”他走过来坐下,抓起颗樱桃塞进嘴里,“对了,下周末同学会,去不去?苏曼说她从国外回来了,特意想见见我们。”
林溪的动作顿了顿,樱桃核捏在指尖:“去吧,正好看看她。”他忽然想起高中时,苏曼总借江熠的物理笔记,还偷偷在笔记本里夹过情书,后来被江熠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说“我只看得懂公式”。
赵磊在一旁笑得直摇头:“你们俩啊,这辈子就绑在一起了。当年苏曼多好的姑娘,江熠愣是眼里只有物理题和林溪。”
“那时候心思单纯。”江熠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林溪捏着樱桃核的手上,那里的皮肤已经有了细纹,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清瘦——像高中时握着笔演算物理题的样子,指尖总是沾着点墨水。
夜深了,小家伙在客房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混着窗外的虫鸣。赵磊喝多了点酒,靠在藤椅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江熠和林溪坐在院子里收拾残局,月光把竹影投在地上,像幅写意的画。
“你还记得吗?”林溪忽然说,“高三那年的中秋,我们偷了家里的月饼,在修车铺的屋顶上吃,结果被你爸发现,罚我们把铺子扫了三遍。”
“怎么不记得,”江熠往茶杯里续了点水,“你吃月饼总把莲蓉馅挑给我,自己啃掉皮,说‘太甜了腻得慌’。”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露出几块莲蓉月饼,“下午路过点心铺买的,还是当年的牌子。”
林溪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漫开来,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还是这么甜。”
“甜才好,”江熠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我们的日子。”
林溪的脸有点热,把剩下的月饼塞进他嘴里,转身去收拾茶具。月光落在他的发顶,有几缕已经白了,像落了层霜。江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长,不过是把“我和你”过成“我们”,把“初见”熬成“习惯”——像这月饼的甜,藏在层层酥皮里,要慢慢嚼,才能尝到最深处的暖。
同学会定在城郊的民宿,院子里种着大片的绣球花,蓝的紫的挤在一起,像打翻了的颜料盘。苏曼穿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烫成了波浪卷,笑起来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却比年轻时多了份从容。“江熠,林溪,好久不见。”她伸出手,指尖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听说你们俩……一直在一起?”
“嗯。”江熠握住她的手,笑得坦荡,“从高中到现在。”
苏曼的眼睛亮了亮,随即笑起来:“真好。当年就觉得你们俩该在一起,江熠的物理笔记里,夹着的全是林溪画的小人,哪有心思看我的情书。”
林溪的耳尖红了,低头去看茶杯里的倒影,那里映着江熠的笑脸,像高中时那个总爱捉弄他的少年,从未变过。
席间的话题像脱缰的野马,从当年的班主任聊到如今的孩子。有人问起江熠的航天材料研究,他刚说了句“还在试验阶段”,就被苏曼打断:“别跟我们说这些,说说你当年怎么追林溪的?我可记得,你为了跟他坐同桌,故意考砸了三次月考。”
满桌的人都笑起来。江熠挠了挠头,看向林溪:“那时候笨,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觉得跟他待在一起,连空气都是甜的。”
林溪的眼眶有点热,往他碗里夹了块鱼:“快吃吧,堵不上你的嘴。”
饭后,大家在院子里喝茶。苏曼看着江熠给林溪剥橘子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当年就知道,我赢不了。江熠看林溪的眼神,跟看别人都不一样,像藏着星星。”她顿了顿,看向林溪,“谢谢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林溪的指尖捏着橘子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晚风,江熠把橘子糖塞给他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我们是互相照顾。”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离开民宿时,月光把路照得很亮。江熠牵着林溪的手,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你看,”江熠忽然指着天上的星星,“那几颗星连起来,像不像你戒指上的星轨?”
林溪抬头,果然见北斗七星在夜空里格外明亮,勺柄的弧度和戒面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像。”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当年你说要把星轨刻在戒指上,说‘这样走到哪都能看见你’。”
“现在也能看见。”江熠握紧他的手,往手心呵了口气,“等我们老得走不动了,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我给你讲哪颗星是你,哪颗是我。”
林溪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晚风带着绣球花的香,把蝉鸣吹得远了些,像首温柔的催眠曲。他忽然想起那本标本册,第一页的玉兰花瓣已经泛黄,却依旧能闻到当年的清香;最后一页贴着张电影票根,是十年前那个被记错时间的午后,票根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记得那天的烤红薯,烫得舌尖发麻,甜得心里发暖。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江熠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儿子发来的视频请求——小家伙在国外读大学,学的是航天工程,说要继承江熠的衣钵。“爸,林爸,”屏幕里的少年笑得灿烂,“我下周回国,带你们去看新发射的卫星,上面有我参与设计的零件!”
“好啊,”江熠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到时候给我们讲讲,哪颗星是你的。”
挂了视频,林溪靠在江熠肩上,看屏幕上定格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三人站在向日葵田里,儿子笑得像个小太阳,他和江熠的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手牵着手,像两棵并肩的白杨树。
“你看,”林溪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着,“他笑起来像你,眼睛像我。”
“那当然,”江熠关掉电脑,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是我们俩的宝贝。”
月光透过竹帘,落在书架最上层的铁皮盒上。林溪忽然想起里面还藏着样东西——是高中时江熠写的检讨,因为逃课去网吧被抓,字迹龙飞凤舞,最后却写着“以后再也不逃课了,要陪林溪好好学习”。当年觉得幼稚,如今看来,却是最郑重的承诺。
“明天把院子里的竹椅修修吧,”林溪的声音带着困意,“有点晃了。”
“好,”江熠吻了吻他的发顶,“再给你做个竹编的靠垫,像当年在修车铺那个,你说坐着舒服。”
林溪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窗外的虫鸣渐渐低了下去,像在为他们的对话伴奏。他忽然觉得,所谓的永恒,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这样——在月光下共数星星,在竹影里共话家常,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把“爱”藏进柴米油盐,把“永远”熬成细水长流。
而那些关于夏夜晚风、蝉鸣、旧单车与向日葵的记忆,终将变成竹影里的星轨,在每个温柔的夜里轻轻闪烁,提醒着他们——所有的等待都值得,所有的坚持都圆满,从少年时的一句“你好”到白发时的一句“晚安”,他们用了一生的时间,证明了最好的爱情,从来都藏在彼此的眼眸里,像当年那个夏夜晚风里,向自己伸出手的少年,眼里的光,永远明亮,永远温暖。
晨光爬上窗棂时,江熠已经在院子里修竹椅了。林溪站在厨房门口看他,晨光把他的白发染成了金色,像落了层阳光的碎片。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清晨,江熠蹲在修车铺前,给旧单车的链条上油,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原来时光从未走远,它只是换了种方式,把少年时的模样,刻进了岁月的褶皱里,刻进了彼此的生命里,刻进了每个平凡而温暖的清晨与黄昏。
竹椅修好时,林溪端来两碗粥,白瓷碗上的浅蓝花纹已经磨得淡了,却依旧是当年江熠跑了三家超市才找到的同款。“趁热喝。”他把粥放在石桌上,指尖在江熠手背上轻轻划了下,像高中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江熠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像当年那个偷吃生米被发现的少年,却比那时多了份岁月的温润。“你看,”他指着院角新冒的竹笋,“又长了一截。”
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新笋裹着浅褐色的笋衣,在晨光里怯生生地探出头,像个充满希望的符号。他忽然觉得,他们的故事,就像这竹笋,从破土时的稚嫩,到长成竹林的繁茂,每一步都浸着时光的雨露,每一寸都藏着彼此的温度。
而未来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的竹笋破土,更多的竹影摇窗,更多的晨光里的粥与暮色里的等待。只要身边是这个人,日子就永远像刚出锅的粥,暖得人心安,甜得人踏实,把“我们”这两个字,在岁月里,酿成最绵长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