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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老铺与新茶,年轮与初心 ...

  •   六月的蝉鸣刚起头,就把老街上的热气搅得翻涌。江熠站在修车铺的木门前,手里攥着把黄铜钥匙,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铜绿——这是林爸爸昨天塞给他的,说“铺子交给你们,我放心”。门板上的“林记修车铺”招牌被晒得褪色,边角卷着点翘,像片被岁月揉皱的纸。

      “发什么呆?”林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拎着个藤编篮,里面装着新采的茶叶和两只白瓷杯,“爸说这铺子的梁该修了,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撑过今年的雨季。”

      江熠回过神,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像打开了道通往旧时光的门。铺子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墙角堆着半旧的轮胎,扳手和螺丝刀在木架上排得整整齐齐,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尘埃在光里跳着细碎的舞。

      “你看这儿。”江熠蹲下身,指尖拂过水泥地上的一道刻痕——是他高中时蹲在这儿修单车,用扳手划下的,如今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看出是个歪歪扭扭的“熠”字。

      林溪也蹲下来,目光落在刻痕旁的小圆圈上,那是他当年画的太阳,说“给你照照亮”。两人相视而笑,像看到了当年那两个蹲在地上、满手油污的少年,蝉鸣从窗棂钻进来,混着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把记忆泡得发胀。

      “先把东西归置归置吧。”林溪起身拍了拍裤子,开始整理墙角的零件盒。最底层的铁盒里滚出颗橘子糖,糖纸已经泛黄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金光——是江熠高考那天塞给他的,说“吃了能考满分”。

      “还留着这个?”江熠捏起糖,指尖触到糖纸的纹路,像触到了十七岁那个燥热的夏天。

      “你塞在我修车工具袋里的,”林溪把糖放回盒里,“那时候总觉得,这糖能带来好运。”他忽然从另一个盒子里翻出本账簿,封面上写着“2005年收支”,翻开却发现后面几页画满了速写——有江熠拧螺丝的侧脸,有阳光下的旧单车,还有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旁边标着“3月12日,江熠送的”。

      江熠凑过去看,指腹点在玉兰花上:“这画得不像,我记得那朵花瓣是五片,你画成六片了。”

      “那时候急着画完给你送水,”林溪的耳尖有点红,“哪顾得上数花瓣。”

      两人一边整理一边说笑,把生锈的零件扔进废品袋,把还能用的扳手擦得锃亮。江熠爬上木梯检查房梁时,林溪就在下面扶着梯子,嘴里念叨着“慢点,别踩空”,像高中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在高处换灯泡,林溪在下面举着凳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他摔下来。

      “梁有点朽了,”江熠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得请人来换根新的,再刷层漆,跟新的一样。”

      “别太折腾,”林溪递过毛巾,“爸说简单修修就行,以后我们偶尔来坐坐,喝喝茶,不用真当修车铺用。”

      “那怎么行,”江熠接过毛巾擦脸,“这可是我们的老地方,得修得亮亮堂堂的。”他忽然笑起来,“等修好了,我们把那辆旧单车搬过来,就放在门口,像当年那样,车筐里放着向日葵和橘子糖。”

      林溪的心里泛起暖意,转身从藤篮里拿出茶叶:“先尝尝今年的新茶,是后山采的野茶,炒得没那么焦,比去年的顺口。”

      铺子角落的旧木桌被擦干净了,上面还留着圈深深的杯痕,是林爸爸常年喝茶磨出来的。林溪用自带的热水壶冲了茶,雾气袅袅升起,带着股清冽的香。江熠端起茶杯抿了口,烫得舌尖发麻,却笑得像个孩子:“还是这个味道,比城里买的香。”

      “那是因为水好,”林溪也喝了口,“是后山的泉水,爸说泡茶就得用这个。”

      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像在为他们的对话伴奏。江熠忽然指着墙上的日历,那是十年前的旧历,纸页已经泛黄,却在某个日期上画着红圈——是他们领证的那天,林爸爸特意圈出来的,旁边写着“好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江熠的声音有点轻,“好像昨天才在这里修单车,今天就成了老头子。”

      “可不是嘛,”林溪的目光落在日历旁的照片上,那是张全家福,他和江熠站在中间,两边是笑得满脸皱纹的父母,背景就是这修车铺的门口,“那时候爸妈还硬朗,现在走路都得拄拐杖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林爸爸扶着门框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布包:“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他慢慢走进来,把布包放在桌上,“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布包里是些旧物件:磨得发亮的铜铃铛、高中时的物理课本、还有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江熠当年在这儿帮忙时穿的,袖口磨破了,却被林妈妈补得整整齐齐。

      “这衫子还能穿,”林爸爸坐在木凳上,喘了口气,“当年小江总穿这件,说干活方便,结果被机油染得洗不掉,溪溪还哭了半宿,说‘把熠哥的衣服弄脏了’。”

      林溪的脸瞬间红了,低头喝茶掩饰:“爸,说这个干嘛。”

      江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那件蓝布衫往身上比了比:“你看,还挺合身。”他忽然想起高中时那个雨夜,自己穿着这件衫子帮林溪推车,雨水混着机油把后背浸透了,林溪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说“别感冒了”。

      “对了,”林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这个给你们。”

      盒子里是枚银戒指,样式很简单,却在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溪”“熠”——是林爸爸年轻时给林妈妈打的,后来林妈妈去世前,让他转交给他们,说“戴着这个,就像我们陪着你们”。

      江熠和林溪对视一眼,眼眶都有点热。江熠拿起戒指,轻轻套在林溪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谢谢爸。”

      林爸爸摆摆手,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欣慰:“你们俩啊,就像这修车铺的梁,看着不显眼,却能撑得起风雨。”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哑,“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守着这个铺子,看着你们从毛头小子长成现在这样,值了。”

      蝉鸣渐渐歇了,午后的阳光变得柔和。江熠扶着林爸爸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林溪端来沏好的茶,三人静静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像看一场流动的电影。有背着书包的学生骑单车经过,车铃叮当作响,像极了当年的他们;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狗散步,脚步慢悠悠的,像在丈量岁月的长度。

      “等铺子修好了,”江熠忽然说,“我们每周来一次,给爸泡茶,听他讲过去的事。”

      “好啊,”林溪点头,“再把赵磊他们叫来,在门口摆张桌子,嗑着向日葵籽,像高中时那样聊天。”

      林爸爸笑起来,皱纹里盛着阳光:“那得备点好酒,赵磊那小子,就爱喝我泡的杨梅酒。”

      夕阳把修车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江熠锁门时,指尖又触到了钥匙上的铜绿,忽然觉得这钥匙不仅能打开铺子的门,还能打开记忆的闸门——里面有少年时的蝉鸣,有雨夜里的单车,有橘子糖的甜,有向日葵的香,还有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的身影,在岁月里慢慢长成彼此的依靠。

      回家的路上,江熠牵着林溪的手,慢慢走在老街上。路灯亮了起来,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两株依偎的藤蔓。林溪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的小卖部:“你看,那家还在卖橘子糖。”

      江熠跑过去买了两袋,回来时喘着气,把糖塞进林溪手里:“快吃,还是当年的味道。”

      林溪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和记忆里的夏天完美重叠。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江熠把橘子糖塞进他手里,说“以后我天天买给你吃”,当时觉得是句孩子气的话,没想到真的兑现了一辈子。

      “你看那棵老槐树,”江熠指着路边的树,树干上的年轮清晰可见,“比我们刚认识时粗了一大圈。”

      “人也老了一大圈。”林溪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弯成了月牙。

      “老了也挺好,”江熠握紧他的手,“老了就能天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你修机器,听你讲物理题,像高中时那样。”

      林溪的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他忽然想起那本标本册,最新的一页贴着片野茶叶,旁边写着“今日,修车铺的茶,与君同饮”。往后的日子,他想在这一页后面继续写下去,写老铺的新梁,写后山的新笋,写每个平凡日子里的小确幸,直到这本册子被填满,再换本新的,一直写下去。

      走到巷口时,远远看见家里的灯亮着,像颗温暖的星。江熠忽然哼起了高中时的歌,调子有点跑,却带着股认真的劲儿。林溪跟着轻轻唱,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被晚风吹得很远,像在告诉整个世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像这老街上的修车铺,像这手里的橘子糖,像这夏夜晚风里的蝉鸣,永远鲜活,永远温暖。

      而那些藏在年轮里的初心,终将在岁月里愈发清晰,提醒着他们——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所有的陪伴都是心之所向,从少年时的一句承诺到白发时的牵手同行,他们用了一生的时间,把“喜欢”酿成了“长情”,把“瞬间”过成了“永恒”。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紧紧依偎着,像从未分开过。江熠低头看着林溪的眼睛,那里映着灯光,像当年跨年夜的星火。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在修车铺的角落里,偷偷画下林溪的侧脸,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蝉鸣,像首唱不完的歌。

      如今,这首歌还在继续,歌词里有老铺的铜铃,有新茶的清香,有年轮的故事,有初心的温度,还有两个老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在夏夜晚风里,酿成了最绵长的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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