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松象子

62、第 62 章

　　张连星饿醒了。
　　她懵懵登登地坐起来，顺着食物的香气找去了从不开火的厨房。

　　“起了？”烛立彦正往锅里打蛋，见她过来马上侧了侧身，将另一边台面上的大骨挡住，“去餐厅坐会儿，马上就好。”
　　张连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蓬蓬松松地往他身边一站，懒洋洋地看着锅里渐渐成型的太阳蛋：“刚才联络器响了。”
　　“嗯，所长联系的，咱们吃完饭先去研究所一趟。”烛立彦看得心痒，却只是揽着肩膀把人往外推了推，“有油烟，别站这里。”

　　张连星动动鼻子，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踱着步晃出去了。
　　等解决完早饭过去时，平时极难集合的队长们已经全都到了，如此兴师动众，张连星眼睫一抬，似有所感地望向脸色青白的老人。

　　“不得不沉痛地告知大家，有一个噩耗。”
　　所长深吸口气，颤抖地拿起资料一页页发下去，然后才蹒跚两步走到桌子旁边，泄了气般整个人砸进椅子里：“研究进行了快十年，耗费无数精力，折损了无数研究员，将末世的资源用得七七八八，但是……”
　　枯瘦的双手在纸页上不停擦拭，像在捋平资料上的褶皱，也像在抹去一个时代最后的残喘。
　　“我们的研究方向完全错了。”

　　旧址那具样本，上面的生物组织曾高度进化过，具有极强的自我复制能力和适应性，更重要的是，观测到的基因波动和丧尸如出一辙，很可能就是导致末世爆发的元凶。
　　然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毒素，从没往细胞进化失败上想过。
　　一直以来研究的血清也好、免疫也好，全都是无用功，所谓的丧尸毒根本不存在，现在的一切都是自体细胞自发的变异，能适应的觉醒成为异能者，适应不了的，被进化所带来的巨大能量所腐蚀，变成所谓的丧尸。

　　“早该发现的，早该想到的……”
　　所长颓然地靠着椅背，老花镜歪了也懒得去管，语无伦次：“我们那个年代，一说末世就想到丧尸，然后研究疫苗，一整套流程……全是想当然，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最早的研究所没有发生过事故，也许他们现在还有救。然而现在，被人为干预的进化能量过于强大，已经可以当作变异看待，进化的洪流已经不受人类控制，说什么都晚了。
　　没有什么比一直以来的道路全被推翻，更加令人灰暗了。
　　如果研究所宣告放弃，也就等于宣告接受这个末世，难道要将之归结为优胜劣汰吗？这和让人随缘等死又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一片寂静之中，张连星一目十行过完一遍，简短道，“进化伴随的副作用大多数人没办法抵御，所以才导致末世。只要能解决这一点，将来就是人人异能的时代，对吗？”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年圣文和副队詹霖对视一眼，犹疑地摸摸脑袋：“……这是人类的文字吗？”
　　“难道不是吗？”张连星放下资料，一手抵着下巴捏捏指节，“传染路径是被咬，相当于把过于霸道的能量通过伤口传递给另一个人，这种能量自己都消化不了遑论其他人，因此看起来像是病毒传播。至于进化过的异能者也会感染……”

　　“……血型！”乔白猛地想到什么，目光发愣，“会不会和血型一样，异能之间也存在排异！”
　　张连星点头：所以当初的“断指”没办法直接吸收异能，只能收集指骨作为载体，连同一直被当作丧尸的罗家兄妹，极有可能是进化不完全的原始样本之一。

　　“可问题在于，体质乃至于细胞强度短时间内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还是大部分人难以存活。”郝苏焦躁地点着桌面。
　　“别急，会有办法的。”张连星弯弯唇角。

　　原本天大的事被说得好像只是午饭该吃什么，队长们莫名就放松下来，看她笑着起身，和领主一起走远。
　　张九谈是军团里唯一一个不穿制服的，每天套着厚实的棉服和毛衣到处溜达，遇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是站在气场极强的领主身旁却毫不逊色、没有丝毫违和感，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所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羡慕：本以为自己会是扭转末世的英雄，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和普通人一样，是被淘汰掉的那批。
　　这样的心理落差，他们这种级别的异能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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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世以来，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痛苦与挣扎，从最初的暴乱动荡到逐渐建立起城邦城镇，再到今天，有了系统的应对组织。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终会结束，可现在这帮研究人员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丧尸的出现本就是生物进化的自然规律，这几乎狠狠打了所有人一个耳光。

　　“那我们……还有救吗？”有人双手捂脸，蹲下来喃喃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根本觉醒不了异能，就只能这样等死吗？”
　　“不可能，你们一堆草包到底会不会做研究！”
　　“换人！”
　　“去他妈的军团，去他妈的研究所！研究不出疫苗就赶紧滚！”

　　有人啜泣，有人叹息，有人怒骂，可唯独没有人感到高兴，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这真的能行吗？”
　　所长比所有人都要焦躁，手足无措地看向身旁——

　　两位大佬一个赛一个地不知天高地厚，商量过后马上要把这消息公布出去，哪怕自己是个沉迷实验的呆子，也能想象到民众会多绝望。
　　张连星表情都没动一下，等震天的喧闹声渐渐沉下去，才转身看向所长，点头示意他上前。
　　所长不明所以，紧握着双手来到她身后。

　　她于是后退一步，在所长身旁站定：“所长始终在为这个时代闭关研究，还未天命须发皆白，也许中途会遇到岔路，也许目前的做法并不完美，但所长，包括所有一同奋斗的研究员，都是真心希望能为人类找到一条生路。”

　　在极端环境下，所长许多决策虽不完美，却是当下来讲的最佳选项。
　　她扫过台下一张张惶恐绝望的脸，看到某个角落时突然一顿，控制住下意识要转头的动作。

　　“但最近，研究所发现了一条可行的路径，只要实验成功，立刻会将方法分享出来。请大家放心，如果不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案，我们不会如此贸然地公布这条消息。”
　　所长心中重重一跳，但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张连星嗓音不大，却琤琤地传遍每个角落：“这条道路存在风险，但它也意味着，每个人都能获得拥有异能的机会。”
　　“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就此绝望。”
　　“各位已经冒着风雪走到今天，是亿万人中留存下来的火种。请如往常一样，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的未来，努力地活下去。”

　　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牺牲，人类的来时路从来都是一部与困难斗争的历史，可直到现在，人类从未输过。
　　一字一句，皆如震雷，劈得人们顿时炸开了锅。

　　“——说得对！他大爷的，这么多年的末世都过来了，还怕这一点进化？”
　　“老子连兄弟变的丧尸都砍过，大不了跟兄弟一样，黄泉路上也有伴！”
　　“连人家小姑娘和老头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小姑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负手转身，看了一眼茫然的所长：“您也是。”

　　那一瞬间，所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就此绝望。

　　他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眼中银光闪动：还是年纪大了。
　　怎么都需要年轻人来安慰他了。

　　他们正处在一个无比特殊的节点，继往开来，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没有任何经验可借鉴，当旧秩序彻底崩溃之时，也是新时代的契机。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什么时候有的解决方法，我不知道啊？”所长还惦记着她说的可以尝试的路径，迫不及待跟上去问。
　　张连星两手一摊：“方法有，但只是我想象的，还没试。”
　　“啊？？”
　　所长大惊，瞬间一脑门的冷汗：那不就还是没有？！

　　刚才那副架势说一不二的，所长还以为她藏了什么底牌，就为了应付如今的局面。
　　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直接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开空头支票！

　　“放心，话是我说出去的，我来解决。”张连星安抚地笑笑。

　　风波暂缓，张连星推开领主办公室的门，自顾自地从茶几下层翻出盒茶叶：“刚才怎么回事，怀念从前？”
　　——刚才响彻天地的欢呼中，她分明看到阿烛站在末尾，仰头和人群一同敬仰，望过来的目光眷念而欣喜，见自己被注意到，还眯眼勾起个笑。

　　从她轻车熟路拉开抽屉开始，烛立彦就自觉去取茶具了，嘴上还要矜持地解释一句：“阿烛也是群众的一份子。”
　　张连星不信，但也懒得计较：“对于进化，我确实有点想法。”
　　“和灵力有关？”
　　“不错。”她点点头，“最近异能恢复得快了些，我发现这力量还挺霸道，需要有能量源源不断供给，不然就会萎缩或者倒退。”

　　这从目前普遍的模式也能看出端倪，光凭自身的能力，想要提升异能等级难如登天，必须有外部手段加以辅助，吸收晶核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但是，灵力是可以增强体质的。”
　　短短几句话，烛立彦已经将杯子温好，从她手里接过茶盒，沉吟着取茶：“您的意思是，通过增强体质，也就是增强细胞强度，将异能的外部催化转变为内部供应，从而让两种力量并行？”

　　张连星瞥他一眼：“是这样。但是再用敬语，我就要叫您领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