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47、第 47 章

　　时光流转，瑶兮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以她万灵女神继承者的身份、青渊神尊爱女的身份，再加上自身明媚灵动的风姿，神域中动了结亲念头的神族世家不知凡几。万灵神殿收到的求娶玉简和画像，几乎能堆满一间偏殿。

　　青渊神尊与璎珞神妃对此事颇为上心。他们疼爱女儿，自然希望为她寻一门门当户对、品貌相当的姻缘。在众多追求者中，他们反复斟酌，最终看中了司掌天河的水澜神君。

　　水澜神君出身澜渊氏，此族不属后天神道，而是更为古老尊贵的先天神祇一脉，世代居于九重天外的“万水源境”，执掌天河源头，负责三界水元循环。

　　族中子弟多在四海八荒担任要职，可谓家世清贵，在神域中拥有独特而超然的地位。

　　其自身修为高深，性情温和儒雅，在神域风评极佳，“少神主”的身份在族内乃至整个先天神祇圈层中都得到公认，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且司掌的天河与万灵生机亦有相辅相成之妙，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上上之选。

　　当璎珞神妃带着几分试探，将水澜神君的画像和玉简拿给瑶兮看时，瑶兮想都没想就撅起了嘴。

　　“不见不见！谁要相亲啊！”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父神母神，我还小呢！我才不要这么早被绑住！”

　　青渊神尊板起脸：“胡闹！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水澜那孩子，无论家世、品性、修为，皆是佼佼者，与你正是良配。见一面有何不可？”

　　瑶兮还是不愿意，各种撒娇耍赖，但这次，一向宠溺她的父母却异常坚持。最终，在她“就当是多认识个朋友”的妥协下，一场“约会”被安排在了瑶兮常去游玩的流光云海。

　　那日，瑶兮本是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去的。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边的流云，心里还在想着泽元最近好像又闭关了，不知何时出来。

　　“瑶兮仙子。”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瑶兮回头，便见一位身着水蓝色神君袍服的男子立于云海之畔，眉目舒朗，气质沉静，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水泽清气，正是水澜神君。他嘴角的微笑，既不显疏离，也不过分热络。

　　“水澜神君。”瑶兮依礼回应，心里却嘀咕，果然和画像上一样，是个端正得挑不出错处的。

　　水澜神君并未像一些追求者那般急切地奉上礼物或溢美之词，而是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聊起了流光云海的形成与其中蕴含的些许水灵奥秘。他的见解独到，言语风趣，并不令人反感。

　　瑶兮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但听着听着，倒也生出几分兴趣。她发现这位水澜神君并非古板之人，见识广博，对许多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与他交谈，并不乏味。

　　一次“约会”之后，许是觉得印象尚可，又或许是父母在一旁推波助澜，瑶兮与水澜神君又“约会”了几次。有时是在某处仙景，有时是在某场法会之后。

　　水澜神君确实是个妙人。他会带来天河深处凝结的、内里仿佛有星光流淌的“星河沙”，会讲述巡游天河时遇到的奇闻异事，甚至会与她探讨一些修炼上的心得。他送的礼物别致而不显俗套，他的关怀体贴而不过界。

　　平心而论，瑶兮觉得与水澜神君相处是轻松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有趣。他像一本装帧精美、内容也颇为吸引人的书，让人愿意翻看。

　　她会拿着水澜神君送的稀奇玩意，比如那捧放在暗处便能映出整条璀璨星河的沙子，跑去找泽元分享。

　　“泽元你看，这是水澜神君送的‘星河沙’，是不是很别致？”她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寻求认同的意味。

　　泽元目光扫过那捧在她掌心熠熠生辉的星沙，并未细看，便移开了视线，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师尊觉得好便好，无需拿来问弟子。”

　　瑶兮举着星河沙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意，比平日更甚。她有些无措，也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我就是给你看看嘛……”

　　泽元沉默片刻，终是没能忍住心中那点忐忑，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些紧绷：“听闻青渊神尊与璎珞神妃对水澜神君颇为满意。师尊……觉得他如何？”

　　他问出这话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心也悬了起来。

　　瑶兮被他问得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歪着头想了想，回答得倒是坦率：“水澜神君啊……人挺有趣的，懂得也多，送的礼物也新奇。”她顿了顿，像是总结陈词，“父神母神确实说他很好，挑不出错处。”

　　“挑不出错处……”泽元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带着自嘲的轻笑。是啊，那样一位家世、品貌、修为皆无可挑剔的神君，自然是“挑不出错处”的良配。那他这个从泥泞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洗不净的杀伐之气的“弟子”，又算什么呢？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些，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捧刺眼的星河沙，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既是良配，师尊自行决断便是。弟子告退。”说完，竟是转身就要离开。

　　“泽元！”瑶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礼的举动弄得有些恼了，同时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泽元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他有多想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为何“奇怪”。可最终，他也只是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那日因水澜神君之事不欢而散后，瑶兮心里总是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她反复思量泽元那日的反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并非小气之人，为何单单对水澜神君的事反应如此之大？

　　这日，她坐在自己的曦云阁里，看着父神母神又派人送来的、水澜神君新送来的礼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泽元他……是不是因为看到父神母神为我张罗婚事，联想到他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替他操心这些，所以心里难过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他从小在废墟中长大，无父无母，如今虽贵为神君，可在这等人生大事上，连个能商量、能为他着想的人都没有。自己作为他唯一的“亲人”，竟然一直忽略了这点！

　　自以为想通了关窍的瑶兮，顿时心生愧疚和强烈的责任感。她立刻起身，又往元辰殿去了，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弥补，尽到“亲人”的本分。

　　泽元正于殿内静坐，感知到她的到来，心绪复杂。他不知道她此次前来，是否又要提及那个让他心塞的水澜神君。

　　瑶兮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蹦跳着进来，而是脚步轻缓，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歉意和决心的郑重神色。她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泽元，”她声音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仔细想过了。你看，我父神母神正为我的事操心，可你呢？你身边连个为你张罗这些的亲人都没有。”她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怜惜，“以前是师父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但你放心，师父我就是你的亲人！”

　　泽元抬眸看她，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他的行为，同时又为她奖自己定义为他的“亲人”而心里感到一阵酸楚。

　　瑶兮见他没说话，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便更加热切地继续说道：“既然我是你的亲人，那你的终身大事，我自然要替你操心！”她脸上露出“包在我身上”的神色，“我告诉你，最近可是有不少仙子向我打听你呢！织霞宫的芷晴仙子，性子沉静，织得一手好云锦；还有司雨殿的霏微仙子，活泼可爱，笑起来特别甜……哦，就连云笙好像也对你观感颇佳。”她如数家珍般列举着，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觉得……哪一个更合眼缘些？或者，你有其他心仪的人选吗？告诉我，师父去帮你探探口风！”

　　她越说越觉得这事刻不容缓，仿佛立刻就要行动起来为他牵线搭桥。

　　泽元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闪烁的、纯粹是为“自家孩子”终身大事操心的光芒，听着她将自己与那些陌生的仙子名字并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了他。

　　他所有的等待，所有的隐忍，所有因她而起的喜怒哀乐，在她眼中，竟然都化作了需要被“安排”掉的麻烦？她是因为自己即将与水澜神君有所发展，所以急着也要把他“安置”出去，以免“拖累”她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他猛地站起身，之前努力维持的平静彻底碎裂，眼底满是痛楚和愤怒。他直视着瑶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师尊……您就这般急着把我推给别人吗？”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质问，“是不是因为您自己要嫁与水澜神君了，所以便觉得我也成了碍眼的存在，需要尽快寻个去处，‘卖’与旁人，才好让您安心？”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瑶兮耳边。她彻底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变得陌生的泽元。

　　“你……你胡说什么！”她反应过来，又气又急，脸颊涨红，“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他了！我……我明明是关心你！我看你没有亲人，想帮你……”

　　“关心？”泽元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若这便是师尊的关心，那弟子……承受不起。”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过身，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弟子的事，不劳师尊费心。您请回吧。”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瑶兮被他这番话砸得头晕目眩，看着他再次背对自己的冰冷身影，满心的好意被曲解成这般不堪的模样，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狠狠刺伤的难过瞬间涌了上来，眼圈立刻就红了。

　　“泽元！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哭着跑开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被伤到了。而泽元站在原地，听着她远去的哭声，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却又有一种扭曲的、将一切摊开后的淋漓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