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48、第 48 章

　　直到一次众神云集的蟠桃宴上。

　　水澜神君依旧守在瑶兮身侧，言辞风趣，照顾周到。瑶兮虽觉得他有趣，却也仅限于此，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太过冷淡。这一幕落在泽元眼中，却如同针扎。

　　他看着水澜神君几乎贴在瑶兮身边低语，看着她偶尔因对方的话语而展露笑颜，胸口的郁气几乎凝成实质，手中的琉璃杯几乎要被他捏碎。

　　恰在此时，芷晴仙子再次款款而来，向他敬酒。看着瑶兮与水澜神君“相谈甚欢”的样子，一股邪火混着强烈的嫉妒和一种“你能与旁人谈笑，我为何不能”的叛逆念头，猛地窜上泽元心头。

　　他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淡回绝，反而刻意放缓了动作，带着温和的浅笑，接过了芷晴仙子递来的酒。

　　“多谢仙子美意。”他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目光落在芷晴仙子因惊喜而微红的脸上，仿佛真的在认真倾听对方带着羞怯的恭维。他甚至主动询问了几句关于织霞宫的事务，语气平和，与芷晴仙子你来我往，竟显出几分……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瑶兮身上。当他清晰地看到瑶兮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目光直直地望向自己这边，连水澜神君对她说话都恍若未闻时，一股夹杂着痛楚的、卑劣的快意，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瑶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她看着泽元对别的仙子露出那样“温和”的笑容，看着他与对方姿态“亲近”地交谈，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酸涩和无名火猛地涌了上来。连水澜神君后面说什么也没听见。

　　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再次碰撞。

　　瑶兮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怔忡和一丝被刺痛的不满。
　　泽元的眼中，则带着刻意营造的平静，以及混合着报复快意与自我折磨的疯狂。

　　宴会尚未结束，泽元便觉得这虚伪的应酬令人窒息，率先离席。他前脚刚踏出宴厅，后脚瑶兮也寻了个借口跟了出来。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想找到他问个明白！

　　果然，在两人常去的云海崖边，她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背影孤峭的身影。

　　瑶兮快步走过去，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冲味和酸意：“泽元神君真是好兴致，不在宴上与芷晴仙子多聊几句？反倒出来看风景？？我看你俩相谈甚欢，怎么了，竟舍得提前离席？”

　　泽元转过身，看着她因微恼而泛红的脸颊，心中那点卑劣的快意早已被更大的苦涩取代，但面上却不愿认输，只淡淡道：“师尊不也与水澜神君相谈甚欢？怎么？是弟子打扰到您了？”

　　“你！”瑶兮气结，他竟敢拿水澜神君来堵她！“我与水澜神君不过是寻常交谈，哪像你……”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醋意太过明显，脸颊更红，却强撑着气势，“……哪像你，对着芷晴仙子笑得那般……殷勤。”

　　“殷勤？”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是师尊先要将弟子‘推给’旁人，如今弟子如您所愿，与仙子多说几句，您却又觉得不妥了吗？师尊究竟想要弟子如何？”

　　瑶兮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气呼呼地留下一句：“你爱干嘛就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转身便要走。

　　“师尊！”他在她身后叫住她。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从未变过。师尊难道……真的不知是谁吗？”

　　夜风骤停，云海仿佛也在这一刻凝滞。

　　他这句话，让那一直被她刻意忽略、强行解读的种种异常，和他近日所有的反常、冷硬、以及那压抑不住的痛苦眼神，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我……”

　　“从你在废墟里为我点燃篝火的那一刻起，从你为我擦拭伤口、赐我名字的那一刻起，从我第一次抬头看见你的眼睛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他诉说着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倾慕，每一个字都沉重而真挚。

　　“我拼命修炼，屡立战功，不是为了神位荣光，只是想……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而不是永远只能作为你的弟子仰望您。”

　　“我看到水澜神君在你身边，我会嫉妒得发狂。听到你要为我牵线做媒，我恨不得……”他顿住，深吸一口气，“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等待着她的判决，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写满了期盼与恐惧。

　　瑶兮听着他这近乎剖白心迹的倾诉，看着他眼中那深沉如海、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的情意，一种难以言喻的、让她想要落泪的悸动悄然而生。

　　原来，那些她不解的别扭，那些莫名的在意，那些看到他与他人亲近时的不适……都不是空穴来风。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亲手从尘埃中带回，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足以撼动三界的泽元神君的男人，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将他那颗滚烫的、只属于她的心，捧到她面前。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情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踮起脚尖，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将带着泪痕的脸颊埋在了他温热的颈窝。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泽元浑身猛地一僵，随即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席卷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缓缓收拢手臂，将她紧紧地、真实地拥入怀中。

　　沈君如缓缓睁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没有立刻动弹，仿佛还沉溺在那场过于真实震撼的梦境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动了动，转过身，几乎是凭着某种身体的本能，像记忆中瑶兮那样，伸出手臂环住了顾泽元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却又奇异地契合。

　　顾泽元在她环上来的瞬间，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原本只是虚扶在她身后的手缓缓收紧，将她更稳地拥住，无声地接纳了她这带着前世影子的靠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我看到了。”良久，沈君如的声音从他颈窝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恍如隔世的疲惫。

　　顾泽元低下头，温和地问道：“嗯。怎么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依旧激荡的心绪。

　　“我看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飘忽感，“她把你从那个……冰冷的废墟里，带回了神域。”

　　“看到了你为了能……站在她身边，不惜一次次出生入死，遍体鳞伤。”

　　“看到了你……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情，藏在每一次沉默的注视里，藏在每一次不要命的征战中。”

　　“还有最后……”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哽咽，“星海云庭……你对她说的那些话。”

　　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神经。那个男孩的执拗，那个神将的隐忍，那份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深情……不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沉重而炽热的过去。

　　顾泽元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她看着他，仿佛要透过眼前这张脸，看到那个在星海云庭下孤注一掷的神君，看到那个在万千征战中伤痕累累却始终望向一个方向的少年。

　　“所以，你追寻‘我’的灵魂万年……最终，找到了‘我’。”

　　“是。”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那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呢？”

　　“那就继续找下去。”

　　这个答案，简单，却重若千钧。

　　沈君如的呼吸窒住了。她微微哽咽着：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泽元深深地看着她，陈述着一个在他心中烙印了万载的事实：

　　“因为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他的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如果当年没有在废墟遇见你，我早就死了。”

　　“你不止是救了我的命，教我法术，引我入神域。”他的声音渐渐染上深沉的情感，“你更教会我，如何去爱。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爱这个世界。”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发誓，此生，只为你而生，为你去死。”

　　“这个答案，”他凝视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轻声问，“够吗？”

　　沈君如被他这番直白而沉重的话震得心神俱颤，眼泪流得更凶，却忍不住带着鼻音嘟囔了一句：“……谁要你为我去死了……”

　　她停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郑重地补充道：

　　“还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为了什么去拼命，做那些……不要命的事。”

　　顾泽元笑道：“……好。那以前你就牢牢看着我，管着我，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沈君如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将头重新靠回他肩膀上，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安稳。安静地靠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顾泽元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声音。

　　“那……看记忆回放的事，能不能先暂缓两天？” 他稍微松开她一些，眼神里带着点小坏，“能不能……满足一下男朋友想约女朋友逛街、吃饭、看电影的心愿？”

　　他顿了顿，委屈地补充道：“天天看这些陈年旧事，……好无聊啊，快闷死了。”

　　沈君如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顾泽元，你这频道转换也太快了吧！”

　　顾泽元哈哈大笑起来，“那沈小姐发个话，行不行呢？”

　　“那行吧，约会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不可以接工作电话！”

　　“好。明天一整天，都听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