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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剁椒鱼头 ...

  •   林翊尘指尖的寒意尚未退去,银沙浅盘消失的桌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幽暗的穹顶和他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

      广利王那具取代了混沌存在的青灰古尸端坐高台,空洞眼眶内的磷火稳定燃烧,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那句“既是她的客,不吃也罢。”在死寂中缓缓沉降,却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将他彻底框在了这场深海仪轨之中。

      “坐。”

      古尸再次开口,裂纹密布的嘴唇纹丝未动,声音却直接捶打在林翊尘的意识上。

      林翊尘走向那珊瑚座位。惨白的枝杈触感冰凉刺骨,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热量。

      他坐下,感到自己不像宾客,更像是一件被暂时安置在特定位置的祭品,或者……一个被允许旁观某项重要仪式的无关者。

      他刚落座,长桌周围凝滞的“空气”便开始流转。

      不是风,是某种更深层能量的苏醒。桌面中央那片惨白的巨兽骨骼材质上,暗红色的“地热辉光”猛地一盛,范围扩大,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的桌面。

      光焰无声摇曳,散发出阴冷的热浪,扭曲了上方的景象。

      “开宴——”

      古尸广利王僵硬的声音如同仪式的宣告。

      首先被“呈”上来的,是水墙里那个絮絮叨叨的断头鱼。

      几只形态诡异的“侍者”从长桌两侧凝固的宾客阴影中“剥离”出来。

      它们类似人形,但肢体细长得不符合比例,全身覆盖着灰白色的、层层叠叠的贝类沉积物,动作僵硬却同步。

      它们没有五官,面部平滑如卵石,只在应该长眼睛的位置有两个微微凹陷的黑点。

      四名这样的贝类侍者,用一种近乎舞蹈般缓慢而精准的步伐,抬着一面边缘不规则、仿佛天然珊瑚礁打磨而成的黑色石板,走到“炉火”上方。

      石板上,正是那颗腐败的鱼头。

      鱼头似乎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那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磷火疯狂跳跃,早已失去声带的咽喉部位,却爆发出比之前在水墙中清晰百倍、凄厉百倍的灵魂尖啸:

      “大王——开恩——!!!”

      “饶命——饶了我——我再也不敢觊觎龙宫遗泽——不敢窃听潮汐密语——啊啊啊——!!!”

      它的哀求不再是含混的水泡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直接灌入林翊尘的脑海,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自己的头颅也被放在火上炙烤的幻痛。

      贝类侍者毫无反应,将黑色石板稳稳置于无形的阴冷火焰之上。

      “滋滋……”

      令人牙酸的声响传来。鱼头腐败的皮肉开始萎缩、卷曲,冒出粘稠的黑色油泡,却没有焦糊味,反而散发出一种混合了古老香料、深海矿物和某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奇异气息。

      那气味钻进鼻子,竟让林翊尘感到一阵短暂的恍惚,仿佛看到了深海涡流中沉浮的宫殿幻影。

      鱼头的惨叫在达到某个顶点后,戛然而止。

      它的头颅在火焰中迅速碳化、崩解,最终化为一小撮闪烁着细碎磷光、仿佛蕴含了星尘的深灰色灰烬。

      与此同时,几条形态扭曲的“虾”顺着桌沿爬了上来。

      它们的外壳呈现出被极度高压和岁月侵蚀后的半透明质感,可以看到内部早已萎缩干涸的腔体。

      它们的螯足,是森白的、纤细的人指指骨,关节处以某种黑色的、韧性的筋络连接。

      其中两只“指骨虾”用它那令人不适的细长指骨,精准地夹起石板边缘——那石板此刻已被烧得通红,散发着更盛的暗红光泽。它们将石板抬起,倾斜。

      深灰色的磷光灰烬滑落,却没有四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聚成一小股,流向长桌的另一端——那里,一只形态更加怪异的“蟹”早已等候。

      这只“蟹”的甲壳布满孔洞和深海植物的化石痕迹,它只有三只脚支撑身体,另外几条腿的断茬处光滑。

      它最大的那对螯,一只巨大厚重,表面凝结着暗蓝色的金属盐结晶;另一只则相对较小,颜色暗淡,关节处有明显的裂痕。

      当磷光灰烬流到它面前时,这只怪蟹用它那巨大的结晶螯,从桌面上一堆干枯、蜷曲、色泽漆黑的“藻团”中,夹起一小簇。然后,它做了一件让林翊尘瞳孔骤缩的事——

      它抬起那只相对较小、带有裂痕的螯,毫不犹豫地,将螯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甲壳上某处特别厚实、泛着金属光泽的部位,猛地刺下!

      “噗嗤!!”

      一种介于穿透皮革和刺破饱满果实之间的闷响。

      没有液体喷溅。只有一小股粘稠的、暗蓝色的半透明胶质,从破口处缓缓渗出,滴滴答答,落在那簇黑色藻团上。

      怪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疼痛”这个概念在此地毫无意义。

      它用大螯夹起沾满了自身暗蓝胶质的藻团,放在了面前一小块同样泛着暗红光泽的凹陷处。

      接着,它再次举起那只刚刚自残过的、带着裂痕的螯,用它那沉重无比的结晶巨螯,对准裂痕处,狠狠砸下!

      “咔嚓!!!”

      这一次的声响清脆得令人头皮发炸。

      那只较小的螯足,从裂痕处齐根断裂,翻滚着掉落在沾满暗蓝胶质的藻团旁边。断口处,更多的暗蓝色胶质涌出,迅速包裹住了断螯和藻团。

      阴冷的“炉火”舔舐着这片区域。

      断螯、藻团、暗蓝胶质在无形的火焰中缓缓变化。

      断螯的外壳变得焦脆,内部萎缩;藻团舒展开,吸收着胶质,颜色变得愈发幽暗,仿佛能吸收光线;胶质本身则沸腾、浓缩,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奇异“香味”。

      整个过程,无声而专注。怪蟹用剩下的巨螯偶尔拨弄一下,仿佛在精心烹调。

      贝类侍者静立一旁,平滑的面部“注视”着这一切。

      高台上的广利王古尸,头颅微不可察地偏向这一侧,眼眶中的磷火稳定燃烧。

      其余的凝固宾客,那些模糊的轮廓,依旧死寂。

      但它们朝向桌面的“部分”,林翊尘似乎感觉到某种“饥渴”或者“期待”的微弱波动,如同深海潜流。

      真正的“开宴”,以一种远比之前目睹的鱼头哀嚎更寂静、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开始了。

      没有侍者从阴影中走出。

      是桌面本身,在“炉灶”紫黑光芒的边缘,缓缓“生长”出东西。

      先是几处鼓起,像是下面有东西在顶。鼓包破裂,渗出粘稠的、半透明的胶质,胶质迅速凝固,形成几个碗口大小的浅凹。

      紧接着,从浅凹的中心,探出了……东西。

      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

      像是某种深海菌类和软体动物尸骸的混合物,呈现出腐败的灰白色,表面布满神经般的细密脉络,脉络里缓缓流淌着幽绿的微光。

      这些“东西”缓慢地舒展开,形态逐渐固定——勉强能看出是类似杯盏的轮廓,边缘不规则,仿佛自然腐蚀而成。

      杯盏形成的同时,“炉灶”紫黑光芒的核心,开始“吐”出东西。

      第一样被“吐”出来的,是一团不断蠕动、边缘模糊的阴影。

      阴影落在紫黑光柱中,立刻开始剧烈挣扎、变形,发出一种高频的、几乎要撕裂耳膜却又被强行压抑在无声状态的“尖啸”——林翊尘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直接感知到的灵魂震颤。

      阴影在光中扭动、拉长,最终固定下来。

      它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却能映出周围扭曲的景象。它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布满细密尖牙的圆形口器

      林翊尘盯着那东西,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这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被剥离、被固化下来的“痛苦”或“存在”的残响。

      紧接着,第二样东西被“吐”了出来。

      这次是一缕缕惨白色的、如同烟雾又如同实体丝线的东西。它们在光柱中纠缠、编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同时爬行。

      鱼、虾、蟹,三样东西,以一种绝对静止又仿佛蕴含了无穷动势的姿态,悬浮在紫黑光柱中,围绕着中心缓缓公转。

      然后,仪式进入下一步。

      没有指令,没有动作。

      但那三样悬浮物之间,凭空产生了“联系”。

      漆黑的“鱼”停止了自转,它那光滑如镜的体表,开始映照出旁边惨白“虾”的影像。

      而惨白“虾”剥落的那些白色碎屑,并未完全消散,有一部分被牵引着,飘向暗蓝棱柱“蟹”。

      暗蓝棱柱“蟹”表面,则开始渗出极细微的、冰冷的湿气,这些湿气在光柱中凝结成几乎看不见的霜,一部分附着在“鱼”的表面,一部分则被“虾”颤动的触须捕捉。

      三者之间,形成了一个缓慢、沉默、却异常精密的能量与物质交换循环。没有惨叫,没有自残,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基于某种无法理解法则的“互动”。

      在这个过程中,紫黑光柱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粘滞感也更强了。

      光柱照射到的桌面上,那些自然形成的灰白“杯盏”内部,开始缓缓积聚起一种无色、透明、却散发着奇异微光的液体。液体越来越多,逐渐注满杯盏。

      高台上,广利王的古尸,头颅极其缓慢地,朝着紫黑光柱的方向,偏移了大约一度。空洞眼眶内的磷火,似乎也随着那三样悬浮物的循环公转,同步地、微弱地明暗变化。

      死寂。

      只有那无声的能量交换,液体无声积聚,以及……林翊尘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擂鼓般敲打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之前以为那鱼头的哀嚎、怪蟹的自残是仪式的主体,是恐怖的展现。但现在看来,那些或许只是“准备”,是“前戏”,是筛选和炼制“材料”的过程。

      眼前这无声的、精密的、象征性的循环,才是这场深海之宴真正的“核心仪式”。

      它不诉诸于激烈的痛苦,而是展示一种更加本源、更加冷漠的“秩序”——一种吞噬、转化、凝练,并最终“供奉”的绝对法则。

      而“供奉”的对象……

      林翊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高台。

      广利王的古尸,依旧端坐。

      但那青灰色的、干枯的嘴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张开了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缝隙。

      随着紫黑光柱中三样悬浮物的循环,随着灰白杯盏中透明液体的满溢,那嘴唇的缝隙,仿佛也受着某种牵引,在难以察觉地微微翕动。

      它……在“吸食”。

      不是用口鼻,而是用某种更本质的方式,在吸收这仪式凝练出的“东西”。那可能是一种能量,一种概念,或者就是“存在”本身。

      林翊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广利王就是“溟主”……?

      这寒意不是来自温度,而是来自认知层面。

      他感觉自己正在目睹某种超越了生与死、善与恶的古老机制的运行。

      在这里,痛苦、残骸、甚至抽象的象征,都只是这冰冷齿轮上的齿牙,被无情地碾磨、重组,化为维持某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存在“在场”的养分。

      而他,一个活生生的、带着强烈自我意识和情感羁绊的闯入者,坐在这里,被迫“见证”。

      这本身就是一种侵蚀。他的意识,他的感知,正在被这无声、精密、冷漠到极致的仪式场景,强行“格式化”。

      那些属于人间的温暖、混乱、鲜活的情感,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脆弱,甚至……“不洁”。

      他感到一阵眩晕,灵魂剥离那缕羁绊后的虚弱感尚未消退,此刻又叠加了这种认知层面的冲击。他下意识地抓紧了珊瑚座椅,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无法提供任何慰藉。

      整个紫黑光柱内部,仿佛变成了一个微缩的、狂暴的深海雷暴现场,却又被死死禁锢在那方寸之间,寂静无声,只有光影疯狂流转。

      灰白杯盏中的透明液体,开始沸腾。

      不是冒出气泡,而是液体本身在剧烈地发光、震颤,液面升高,几乎要溢出杯盏边缘。

      高台上,广利王古尸嘴唇的缝隙,张开得更大了一些,虽然依旧微不可察,但林翊尘确信自己看到了。

      那缝隙内,不是口腔,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旋转着的黑暗,仿佛连接着——

      另一片海。

      古尸端坐的姿势,也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它的脊背,似乎更加挺直了,那青灰色的、干枯的手指,在膝盖上,极其轻微地……屈伸了一下。

      它是在“期待”吗?

      或者说,仪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连这具看似死寂的古尸,都产生了一丝本能的“反应”。

      林翊尘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胸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本能告诉他,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他心思急转,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破绽或机会时——

      紫黑光柱中的狂暴异象,达到了顶点!

      三样悬浮物猛地撞在一起!

      没有声音。

      但林翊尘的视野瞬间被一片绝对的白光充斥。

      不是明亮,而是一种剥夺了所有颜色、所有形状的纯粹“白”。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冰冷与灼热、死寂与喧嚣的矛盾感知,如同海啸般冲刷过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要被这纯粹的矛盾撕碎了。

      就在意识即将崩解的刹那——
      “铛————————!!!”

      一声无法形容的、洪大到超越了声音概念的“鸣响”,仿佛从宇宙诞生之初传来,又仿佛是从他灵魂最深处炸开,瞬间击穿了那片纯粹的白,也定住了那冲刷而来的矛盾海啸!

      不是广利王发出的。甚至不是来自这个宴会厅。

      这声“鸣响”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质地——古老、苍凉、坚韧,如同被海水冲刷亿万年的礁石突然发出的呐喊,又像是某个沉睡在时光之外的巨钟被猛然撞响。

      “铛———————!!!”

      在这声“鸣响”的余韵中,林翊尘模糊地“看”到:

      灰白杯盏中的透明液体,平息下来,液面下降了一大截,只剩下浅浅一层,光芒黯淡。

      而高台上,广利王的古尸……它依旧端坐着,但眼眶中的磷火,明显黯淡了许多,甚至闪烁不定。它那微微张开的嘴唇缝隙,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紧闭。

      整个躯体,似乎比之前更加……僵硬,更加“死寂”了。

      宴会厅内,那沉重的、粘滞的、有序流动的“场”,被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涣散的寂静。两侧凝固的宾客轮廓,似乎也透出一种不知所措的微弱波动。

      那声“鸣响”,来自何处?

      林翊尘不知道。但他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间隙。

      几乎是凭借求生本能,他猛地从珊瑚座椅上弹起!

      那座椅似乎生出了吸力,试图挽留他,但被他以近乎撕裂肌肉的力量挣脱!

      他没有冲向高台,没有冲向任何看似出口的方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宴会厅后方——那片最浓重的、连光芒都无法穿透的阴影帷幕,狂奔而去!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冰冷刺骨。

      两侧是无数凝固轮廓投来的、茫然又仿佛逐渐转为某种冰冷注视的“视线”。

      背后,是高台上那具磷火摇曳、重新将“目光”聚焦而来的古尸,以及可能随时恢复的、令人绝望的深海仪轨。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眼里只有那片阴影。

      就在他即将撞入那片浓重黑暗的前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高台上的广利王古尸,那只青灰色的、枯槁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寸许,食指似乎要指向他,又或者是指向他冲去的方向。

      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重新落回了膝上。

      磷火,彻底熄灭了。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翊尘的所有感知。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是在被某种湍急的暗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渊。

      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灌满了狂暴的、意义不明的轰鸣与嘶吼,仿佛穿越着某种风暴的边界。

      他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时间感。

      “你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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