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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三十章 生死何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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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不生,万缘俱寂。
斯鸳不禁骇然!生怕抚夜会自寻短见,奈何自己却毫无办法。正当她心烦意乱之时,倏然想起一个名字,她立即回头望向那个自始至终都注视着她的偌央。
偌央心下了然,微微皱眉思忖一番,而后一步步向她们走来。
当偌央走到离她们三步之距时,斯鸳忽然抬手拦下了他。他轻轻叹息一声,看向抚夜低声开口:“晚辈斗胆进言,望前辈深思——若沉溺于过去,必被痴怨所缚。”
见抚夜怔怔地看着自己,偌央继续道:“况且,你早已不是你,而是鬼医抚夜。”
抚夜忽然抓起桌上的铜杵狠狠砸到地上,尔后凄苦一笑:“我以鬼医之名行不义之事,为的只是能死在他的手上、死在他的怀里……我的一生本就可笑,老天却偏要我遇上他!”
斯鸳忍不住瞪了偌央一眼,却被他嘴角苦涩的笑意生生逼退。
偌央上前两步,俯身捡起铜杵重新放回木桌,对着面带忧色的斯鸳淡淡一笑。接着他便转向抚夜,自言自语般开口:“叶大侠虽早已离世,可有关他的消息却不曾断绝。以我推断来看,想必正是他身后的活灶君门人有意为之。”
“什么意思?”斯鸳率先问道。
偌央颇为无奈地瞥了斯鸳一眼,后者却毫无自觉,只一个劲不断追问他。
好不容易让斯鸳住嘴,偌央又再度转向抚夜,语调柔和而深沉:“你可曾想过,为何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来见你?”
抚夜凄然一笑:“自然是因为恨我。”
偌央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因为他从未后悔。”
抚夜闻言一怔,愣愣地看着偌央。当看到对方郑重地点头后,她猛然起身,慌忙奔向洞外,却在洞口处陡然停下——随即便是一声悲戚的恸哭。
“若是我后悔了,会回来取你性命。”
“因为他从未后悔。”
所以,我才永远等不到你……是不是?叶大哥……
直到临别,即使决绝而去,你还想着让我活下去……
“倘若一切重来,我依然会救你。”
为何不恨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今夜的你,胜过万千。”
不,是因为我曾在你心里……
“你是怎样的女子,只要我清楚就好。”
叶大哥,我喜欢你!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傻丫头,别再哭了。”
所以,我会好好听话,不再辜负你。
“我叫叶长谦。你呢?”
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完整的你。
就在此时,一阵微风拂面而过,抚夜微怔。
“若见轻风,当惜朝暮……原来,这便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叮嘱。”
她用力闭上双眼,让此生最后一滴眼泪顺着脸庞砸向地面。
“谢谢,叶大哥。抚夜收到了,定当永世不忘。”
她抬手抹干泪痕,睁开眼仰望半空,脸上绽开了此生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斯鸳蓦然想起当年在月夜下的天阙山顶,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人生就是如此,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在不断的失去中继续前进……”
三人听后,各自叹息。
斯鸳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又惊叫一声:“我明白了!近年来有关叶大侠的传闻,或许就是他一早安排好的!只是为了……”说到这儿,斯鸳悄悄看向抚夜,却见她此刻正微笑着向这边走来。
“姐姐……你没事吧?”
看着战战兢兢盯着自己的少女,抚夜心下好笑,却故意沉着脸,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
斯鸳急急后退一步,虽然这一下并不疼,却着实把她惊了一跳。
见她这副模样,抚夜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摇头苦笑一番,便对着斯鸳微微一笑:“这一下是还你师父的,你身为她的爱徒就替她领了吧!”
“可我……你……算了!”斯鸳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抚夜也不理会她,自顾自走进土房,经过一阵翻找后,拿出一小罐药膏交给斯鸳,淡淡嘱咐道:“这个给你,早晚各擦一次。”
“这是什么?”斯鸳捧着罐子上下摇晃了几下,又轻轻掀开盖子嗅了嗅。
抚夜轻咳一声,抬手指了指斯鸳的脸颊。
呆愣一下,斯鸳立即欢欣雀跃:“是容颜永驻的秘方吗?谢谢姐姐!”
抚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傻姑娘想什么呢!这是治你脸上擦伤用的。”
“只有这样啊!”斯鸳想起自己被人压在地上吃灰的惨状,登时垂头丧气。
见面前少女意兴阑珊的模样,抚夜不由心中一动,便故作嗔怒道:“这就不必感谢了?”
“谢谢啦……”斯鸳将药膏罐子塞进怀里,漫不经心地道谢。
抚夜忍住敲她脑袋的冲动,从怀里取出一只造型极其精美的小瓷瓶递给她。
“这瓶子里有两粒秘药,是我用十年心血提炼出来的。你和他一人一粒。”说着便指了指静静站在一旁的偌央。
斯鸳闻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看抚夜,忍不住颤声道:“这是做什么的?”
“附耳过来。”抚夜冲斯鸳招了招手,斯鸳犹豫着慢慢靠近。
片刻之后,斯鸳忽然惊呼出声:“真的假的?这也太——”
抚夜急忙一把捂住斯鸳的嘴,低声叮嘱:“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愿你们用不着。”
“嗯嗯,知道知道。”斯鸳挣脱束缚,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抚夜本想再交代几句,却见斯鸳已坐回木桌前,拿起那小罐蜂蜜喝起来。一阵无力感顿时袭上她的心头,默默叹息一声,不免好心提醒道:“鬼医抚夜的东西你也敢拿来就吃?”
斯鸳却满不在乎,随手将空罐子放回桌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嫣然一笑:“无妨。即便有毒,姐姐也会救我的。”
抚夜闻言不禁扶额。月姐姐,你这小徒儿的性子将来难保不吃大亏啊!
转眼的功夫,桌上的干枣已被斯鸳吃个精光。此刻她正两眼放光地看向身后土房,抚夜登时打了个冷颤,当即下起了逐客令:“好啦!天色不早了,我可不留你们住下!”
“我才不要留下呢!”斯鸳想起洞外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虫,当即将进屋搜刮干果的念头都打消了。只见她撇了撇嘴,回眸看着抚夜,竟有些不舍,“改日再来看你……”
“没病没灾可别来打搅我。”抚夜平静地回望斯鸳,眼中尽是难以言表的祝愿。
斯鸳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要潇洒地离去,只是刚踏出两步又急急回过头来。
“那个,还得原路返回吗?”她小声询问。
“怎么?凭你的本事要出去不难吧?”抚夜嘴角上扬,挑眉反问。
“这个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那虫子……”斯鸳昂首挺胸,却明显底气不足,转念一想忙改口道,“我是怕苏易被虫子蛰了!”
正在溶洞口焦急等待的苏易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探头向里面张望,离他最近的偌央淡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苏易轻吁一口气又躲了回去。
明明是自己在害怕!抚夜也不点破斯鸳,只淡淡一笑,指了指溶洞最里侧的一道木门,沉声道:“这里头有一条出山的密道,你们从这儿走就能出去了。”
斯鸳将信将疑地走近那道只有半人高的木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便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条窄小的甬道,隐约透出一阵清凉的微风。
“安心滚出去吧!里头连只蚂蚁都难见到。”身后传来一道调笑声。
斯鸳回头不满地瞪了抚夜一眼,转而轻唤一声偌央。
偌央默默点头,转身走出溶洞,不一会儿,就带着苏易和老娄回来了。
“好了,咱们从这儿出去吧!”斯鸳话音未落,便要钻进甬道,却被抚夜叫了回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鬼医蹙眉叹息。
“忘什么?”少女左顾右盼。
“一个人。”鬼医咬牙切齿。
“什么人?”少女茫然不知。
“你弄来的病人!”鬼医气急败坏。
“哦!想起来了。”斯鸳讪然一笑,连忙跑向另一边,对着躺在地上睡觉的敛苍抬脚就要踹下,但身后乍然响起的咳嗽声瞬间制止了她的行动。
不情不愿地收回脚,斯鸳只得蹲下身子,低声下气地开口:“这位少侠,起来啦!你还能走吧?我可背不动你呀!”
“我不想被你摔死。”敛苍冷冷回了一句,然后一个翻身从另一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脚便走了。
斯鸳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嘴接下扑面而来的尘埃……
“啊呸呸呸……臭野人!你给我站住!”斯鸳慌忙从原地跳开,一面挥袖吹散尘埃,一面怒指罪魁祸首。
但敛苍并不理会她,率先钻进甬道扬长而去了。
除余怒未消的斯鸳外,其余几人都在暗自惊叹敛苍那不可思议的恢复力。
“多谢神医救助,我等就不打搅您休息了。”隔着三丈远,苏易朝着抚夜俯首一揖,尔后匆忙带着老娄就钻进了甬道。
抚夜注视着一直低头不语的老娄的背影,蹙眉沉思片刻,终究一无所获。
“前辈保重,晚辈们就此告辞。”偌央对抚夜行完礼后,便站在木门旁等待斯鸳。
斯鸳看了看偌央,又瞧了瞧抚夜,若有所思地走向木门,低着头一言不发。
当距离木门还有五步时,抚夜忽然拉住斯鸳,只见她紧紧盯着斯鸳腰间的朱颜剑,表情凝重地给出最后的忠告:“傻姑娘,记住姐姐的话——不要轻易出剑。一旦沾染上血渍,不擦干就不能收剑。”
斯鸳参悟不透抚夜话中深意,但仍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抚夜很想伸手捏捏斯鸳的脸颊,终究还是忍住了。
看着抚夜神色郁郁,斯鸳不免忧心忡忡:“你……”
抚夜一眼看出她的隐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意,于是柔声浅笑道:“别瞎操心,我没事。从今以后,不再被情爱束缚的抚夜,才是独一无二的鬼医。”
“嗯,你要好好的。”斯鸳也回给她一个舒心的微笑。
抚夜带着笑意轻轻推了斯鸳一把,语调轻快地开口:“会的。过两天我就去天阙山找月姐姐叙旧,我们在那儿等你们回来。”
“好,一言为定。”斯鸳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转身钻进了出山的甬道。
目送他们离去后,抚夜慢慢收起笑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兀自叹息起来。
我这双污秽不堪的手,究竟还能握住什么?
其实,答案已然不再重要。
叶大哥,我就依你所言,用余生尽量去偿还欠世人的……
另一边,斯鸳一行人终于通过甬道走出了山洞。
偌央抬头观察方位,发现他们已来到后山,要回到马车那儿还得再走上个把时辰。
下山路上,走在队伍中间的苏易突然解下外袍丢给前面的老娄,非要让他披上。
老娄一脸憨笑地推拒,直言自己并不冷。
哪知苏易狠狠瞪了他一眼,沉声道:“非礼勿视,可别污了姑娘家的眼……”
原来如此!难怪斯鸳小姐一直慢悠悠地跟在最后头。老娄这才后知后觉,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赤膊的上身,赶忙披上外袍。
“多谢公子。”老娄憨厚一笑,不忘道谢。
苏易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转而快步向在前头开路的偌央靠拢。
比起时而阔步高谈、时而驻足观望的前面三人,在队伍最后头的二人则是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生性好动的翠裙少女决定打破这令人不快的氛围。
只见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敛苍身边,声如蚊呐般开口:“刚才的事谢谢了。”
敛苍听的清晰,却只觉莫名其妙,冷冷道:“谢我没杀你?”
斯鸳狠狠瞪着他,好一会儿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语气生硬地解释道:“你最后对她说的话很重要,也亏你没下狠手推开她。”
“她救了我。”敛苍回得理所当然,语气倒像是在责备斯鸳不近人情。
“我也救过你,还不是被你一把推开!”斯鸳想起当初的遭遇,不免气结。
敛苍回给她一个‘你活该’的眼神,加快脚步便甩开了她。只是刚走出几步,他便蓦然停下,抬头望向天边落霞,低声喃喃:“何况,我欠那个男人一命。”
历经艰辛,一行五人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客栈。
苏易一身疲惫只想倒头就睡,偏偏斯鸳兴致盎然,执意将众人堵在大堂内。
为庆祝死里逃生,斯鸳不惜慷慨解囊,将钱袋丢给掌柜的,大摆了一桌酒菜慰劳大家。
斯鸳同样邀请了老娄入席,可当看到自家公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个劲的叹气,老娄赶忙擦了擦冷汗,随手抓起两个包子就跑到后院照料马匹去了。
而所谓的庆功宴无非是三个大男人围着小半桌的鸡鸭鱼肉细嚼慢咽,兼看着对面的妙龄少女占着大半桌的甜点风卷残云……
当夜子时,斯鸳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
偌央悄然来到她的身旁,平静地开口:“怎么?想师父了?”
“嗯。”斯鸳重重点头,双手紧紧怀抱朱颜剑,抬头望向明月轻唤一声。
斯鸳凝眸低叹:“我好想抱抱师父。”
偌央敛眉浅笑:“我不介意……”
斯鸳奇怪地盯着偌央看了两眼,直率道:“我抱师父,你介意什么?”
偌央轻咳一声,抬手摸着鼻尖苦笑道:“是啊!我失言了。”
默默思忖良久,斯鸳忽然回头看向偌央,只见她的双眸闪动着坚定地光芒,沉声道:“我想,除了替师父取回玉簪之外,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偌央静静看着斯鸳,心照不宣地点头应允。
既然那支簪子上刻着另一人的姓氏,那就该由那人亲手交还给月殊。
殊不知,此刻少年少女在心中默默许下的,却是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