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53、第三十一章 苦挣盘缠（一）

　　翌日清晨，客栈大堂内，苏易正坐在一张桌前一碗一碗不停地灌水喝。
　　此时，偌央盘点完随身财物回到大堂。
　　苏易一面招呼小二再上一壶茶水，一面回头问偌央：“怎样？还有多少盘缠？”
　　偌央微微摇了摇头：“一夜暴食，财物罄然。”
　　苏易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沉声哀叹：“指尖清风留不住，满腹才情空作古……”
　　偌央接过小二端来的茶壶，顺手给苏易倒上一碗，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凉茶方一入肚，就听得一阵咕咕直响。
　　偌央略有一丝尴尬，放下茶碗匆忙坐下。而对面的苏易此刻正趴在桌上唉声叹气，根本没有余力回应偌央。
　　“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成何体统？”一道戏谑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斯鸳姑娘早！”苏易一见斯鸳到来连忙坐正，满脸堆笑地望着她，“我们正在等你呢！”
　　“等我做什么？想喝茶找小二。”斯鸳拿起空茶碗故意在苏易面前晃了晃。
　　苏易干笑两声，一脸苦闷。
　　斯鸳放下茶碗不再逗他，转而望向大门，缓缓开口：“明明昨日经历了许多，可一觉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全是抚夜的故事。”
　　苏易连连点头，附和道：“不巧，小生也有此感。不过一日，却恍如隔世。”
　　“故事已经听完，我们还得继续自己的生活。”偌央看着各自困惑的二人，淡淡一笑。
　　“是啊！鬼医的事过去了，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斯鸳伸了个懒腰，作势就要启程。
　　偌央拦下斯鸳，无奈地低叹道：“等吃完早餐再说。”
　　“和昨日一样。”斯鸳取出自己的钱袋给了他五文钱，偌央也如昨日那般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转身走出客栈。
　　“我也饿……”苏易赶紧上前向斯鸳伸出双手。
　　“知道了，也和昨日一样。”说着，斯鸳很干脆地在苏易两只手掌心上各放下一枚铜板。
　　苏易看着手中的两文钱，不禁悲叹出声：“可这还不够老娄一人的饭量啊！”
　　斯鸳拎着扁扁的钱袋，语气不奈：“眼下囊空如洗，你别讨价还价。”
　　“生死攸关啊！”苏易双手颤抖，眼神凄迷。
　　斯鸳不想看大男人落泪的场面，默叹口气，又递给他两枚铜板，强硬道：“下不为例。”
　　苏易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斯鸳收好钱袋，刚想坐下喝口茶，却见蓬头垢面的敛苍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来。
　　斯鸳下意识地紧紧盯住他乱发下的双眼，不觉已挡住他的去路。
　　敛苍微皱眉毛，却也没有开口。
　　当确定他琥珀色的双眸如往常那般炯炯有神，斯鸳暗自松了口气。见他两手空空，斯鸳好心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
　　敛苍并不答话，只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斯鸳当即将手伸进衣襟想取钱给他，可这个小动作却令敛苍在刹那间急退了五步！
　　斯鸳见他这般举动，登时错愕无语。一瞬的挫败之后，她再难压抑心底汹涌的怒火，指着敛苍便破口大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臭野人！本姑娘好心好意想给你两文钱买早饭，你却这样……真是不知好歹！”
　　敛苍脸色阴沉，冷冷道：“不用你操心，我有钱。”
　　“我才不要管你呢！”斯鸳冷哼一声，还想再骂几句，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脸狐疑，“等等，你身上的钱是哪来的？”
　　敛苍平静地道：“从前日那伙土匪身上搜来的。”
　　原来那一日他姗姗来迟是为了这个！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劫富济贫？我从前怎么没想到呢！斯鸳想到这儿，不由心下戚戚然。
　　“你你你……”斯鸳满脸不甘。
　　“怎样？”敛苍一脸淡然。
　　斯鸳默叹口气，缓缓向他比了下大拇指，语气生硬道：“了不起！”
　　此时，一旁的苏易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铜钱，一番计较后慢慢踱步向敛苍靠近。
　　只是他刚打算开口，抬头却迎上了斯鸳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让她狠狠瞪了回去！
　　无可奈何，苏易只好一脸讪笑着向斯鸳告退，尔后转身跑出客栈。
　　斯鸳对着苏易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回头却见敛苍已坐在桌前喝起水来。她漫不经心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敲了敲桌子，冲着他露出促狭的笑容：“没想到敛苍大侠竟会怕我……”
　　敛苍知道她所指何事，却愿不理睬，放下茶碗，起身就要离开。但在经过斯鸳身边时，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腕。
　　“做什么？”敛苍微微皱眉。
　　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这难捱的死寂才被打破。
　　“昨天早上的事是我欠、欠、欠考虑！惹出那堆麻烦也怪……那个，对了！我们手头也没什么钱了，你若是不想被我们拖累……若是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说到最后，她已深深低下头，只是手上力道未减。
　　敛苍垂眸看了看被她拽住的手腕，颇为不奈的用力一抽，然后抬脚便上了楼。
　　只是走到一半，他又突然停下，冷冷道：“我去补觉，你们要走时叫我。”
　　斯鸳呆呆地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嘴角也不由自主挂上了笑。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敛苍就被斯鸳拖下了楼。
　　原以为是要出发，没想到是被斯鸳喊下来商量事情的。
　　只见斯鸳一拍桌子，神色严肃地开口：“你们说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哪个字？”
　　苏易毫不犹豫地答道：“小生以为是‘跑’字。”
　　斯鸳回给他一个白眼。
　　敛苍理所当然地道：“一个字——杀。”
　　斯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老娄挠了挠头，憨笑道：“是要勇吗？”
　　斯鸳一脸失望地叹了口气，大声公布答案：“分明就是一个钱字！”
　　众人听后皆是一惊，可又找不出错来。
　　偌央看着身旁的斯鸳，露出淡淡的微笑：“难得你有如此清醒的认识。”
　　斯鸳冷哼一声，也不回嘴。
　　偌央苦笑着摇摇头，转而面向其余三人，沉声道：“我们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只凭手头这点钱恐怕连下个城镇都撑不到。”
　　斯鸳无奈地叹口气：“没钱就得想办法去弄，不然饿死可不好玩了。”
　　“怎么弄？”苏易看了看她的长剑，不觉冷汗直流，“莫非要打家劫舍？”
　　“打你个满肚坏水臭书生！你把本姑娘当成什么人啦？”斯鸳高举右手作势就要打过去，吓得苏易赶紧躲到一边。
　　“小生一时失言，请斯鸳姑娘切勿挂怀。”苏易猛摆双手，连连告饶。老娄看着自家公子这副德行，暗自摇了摇头。
　　偌央及时打断他们，看向斯鸳问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个弄法？”
　　斯鸳敛眉沉思片刻，悠悠道：“不能偷，不能抢，眼下只能去挣了。”
　　苏易闻言一阵心慌，手足无措道：“小生虚度二十载光阴，从来只知花不知挣啊！”
　　“你还真是虚度年华！”斯鸳十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而一派从容地笑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别看我们这样，其实呢——”
　　“如何如何？”苏易满心期待。
　　“我们也是这般虚度过来的。”斯鸳笑得坦然。
　　苏易闻言跌坐在地，引得斯鸳哈哈大笑。
　　偌央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声音透出一股自信：“凡事皆有初次。我想集我们五人之力，要挣那几两银子总不是难事。”
　　此时，敛苍突然插话道：“你们该集四人之力，此事与我无关。”
　　“你！”斯鸳正想找敛苍理论，却不想他一转身就出门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斯鸳暗暗气结。
　　此时，老娄从地上扶起苏易，大声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小的可卖苦力挣钱。”
　　“你去扛你的米袋，本公子要与斯鸳姑娘合力挣钱。”苏易推开老娄，直奔斯鸳而来。
　　斯鸳抬手抵住缠人的书生，脸上满是羞恼的神情：“合你个头！离我远些！”

　　在斯鸳的坚持下，四人最终分头行动，互不干扰、各凭本事，也算作是一场比试。
　　苏易最后一个走出客栈，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登时陷入一阵迷茫中。
　　沉默许久，他突然握紧双拳，低喝一声：“堂堂七尺大丈夫，怎能踌躇不前！”说着，他用力甩了甩头，径直走进对面一家成衣铺内。
　　苏易方一进店便俯身一揖：“掌柜的，你招人吗？”
　　掌柜愣愣地看着他，张着嘴没有说话。
　　“打扰了。”苏易说完便扭头离开。
　　苏易来去匆匆一派洒脱，可怜掌柜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回到街上的苏易拍拍自己的脑门，一脸懊恼：“我去那儿干嘛？我又不会裁衣……”
　　苏易来回踱步，心中苦恼不已：“冷静冷静，苏易你好好想想，找自己能做的事。”
　　低头沉思一会儿，苏易忽然哭丧着脸苦笑出声：“我……会什么？”

　　一刻钟后，斯鸳逛了一圈又回到客栈门前。毫无头绪的她抬头看到对面有家装修气派的成衣铺，登时眼前一亮，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
　　刚刚回过神来的可怜掌柜见有位年轻女子进门，立即笑脸相迎：“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样式的衣服？看中的都可以试试。”
　　斯鸳摆了摆手，微笑道：“掌柜的，你招人吗？”
　　掌柜的眼皮猛跳两下，寻思着店里的确缺人手，便认真地问道：“姑娘你会裁剪吗？”
　　“不会。”斯鸳回得干脆。
　　掌柜嘴角抽动两下，不死心地问道：“那缝制呢？”
　　“不会。”斯鸳据实相告。
　　掌柜直觉不妙，可还抱有一丝侥幸：“那你会什么？”
　　斯鸳略一思忖，脱口而出：“我会穿。”
　　可怜掌柜的额头青筋暴起，却仍是一脸客气地回给她两个字：“请回。”
　　刚送走斯鸳没多久，又有一位年轻女子登门：“掌柜的，您这儿招人吗？”
　　招？我招谁惹谁啦！这回掌柜不再客道，厉声怒喝：“不招！滚！”

　　与此同时，一街之隔的苏易总算想到自己能做的事。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一家酒楼，对着店小二招招手，小二连忙跑过来，看着苏易一脸应勤地笑道：“客官几位？楼上还有雅座。”
　　“不不，我就是想问问……”苏易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问出一句，“你们这缺跑堂的吗？”
　　小二下意识看了看苏易身后，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由奇道：“您是替谁来问的？”
　　苏易轻咳两声，低声答道：“我。”
　　小二明显一愣，盯着苏易的衣服看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公子您别看玩笑了！您这身打扮非富即贵，何苦来作弄小的呢？”
　　苏易跟着干笑几声，随即一脸苦恼地开口：“实不相瞒，我不幸落难至此，身无分文，只求寻个零工解决饭食。”
　　苏易说得诚恳，小二却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会儿，小二才叹了口气，转身指向柜台，淡淡道：“这我可做不了主，您得去问掌柜的。”
　　苏易道了声谢，立即找到正在算账的掌柜，将方才的说辞又讲了一遍。
　　掌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也不立马回绝，只说让他先去后厨试试。
　　见苏易进了内堂，那店小二便一脸疑惑地问掌柜：“一看他就是纨绔子弟，又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刚才那位……您留下他图的什么？”
　　掌柜没好气地瞪了小二一眼，小声道：“你懂什么！我图的就是他明日的银子。”
　　“什么叫明日的银子？”小二愈加不解。
　　“少啰嗦，干你的活去！”掌柜一拍桌子将小二轰走。
　　而此时，苏易兜兜转转总算到了后厨，刚跨进门槛，扑面而来的油烟就险些将他熏跑。他连忙捂住口鼻，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想要找个管事的问问。不想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震到——只见案板前，一袭白衣的偌央手握一把菜刀，全神贯注地切着一块熟牛肉。
　　苏易不由惊诧！他实在不敢相信一向清逸如仙的俊美少年此刻竟从容置身滚滚油烟中，双手的袖子高高卷起，手中的菜刀又快又稳，转眼便将那块熟牛肉切成无数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切完后他放下菜刀开始精心装点摆盘，俨然就像一位技法精湛的名厨。而那张一尘不染的脸上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等偌央摆完盘，旁边一位看似主厨的中年男人端起那盘牛肉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刀功还可以，你就负责切菜吧！”
　　“好，交给我。”偌央粲然一笑，直把在场众人看呆了。
　　“偌央兄……”苏易小声唤了一声，而偌央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剁着一只猪蹄，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在叫他。
　　“打扰了。”苏易默叹口气，一脸挫败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