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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她是周锦 ...

  •   第九章多管闲事

      今年阿尔山镇的雪来得不讲道理。

      堪堪八月下旬,中原地区的日历上还属盛夏的尾巴,大兴安岭林子里的白桦和落叶松却已收到讯号,叶尖刚泛起一层朦胧的黄,远未到层林尽染的时节,第一场猝不及防的小雪便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雪粉细密,不似隆冬鹅毛,薄薄地、矜持地盖在“栖禾”民宿的灰瓦屋顶上,给粗犷的东北院落平添几分童话般的温柔。

      “啊——哈欠——哇呀…………昨晚睡得太爽了周姐!”刘佳像只冬眠初醒的熊,从被窝里先伸出两只胳膊,对着空气伸了个酣畅淋漓、筋骨噼啪作响的大懒腰。随后被子猛地一掀,冷空气激得她“嘶”了一声,整个人却“欻”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

      !!窗外……是雪?!

      刘佳眨巴掉睫毛上的睡意,愣愣地看向窗外——细雪无声飘落,天地间一片静谧的灰白。

      几秒后,迟钝的神经终于接上了兴奋的弦,她激动的也顾不上冷,光着脚丫子就蹦到窗边,鼻子几乎贴上冰凉玻璃,对着卫生间方向就是一顿输出:“周姐!周姐!快看!下雪了耶!真下雪了!!”

      她扭过头,眼睛亮得惊人,生怕对方没意识到这件事的重大:

      “是初雪!咱们赶上阿尔山的初雪了!八月飞雪!说出去谁信啊!”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周锦从门后探出半边身子,脸上还带着刚用热毛巾敷过的淡淡红晕。她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利落外套,只一件简单的黑色羊绒打底衫,配着修身的深蓝牛仔裤,衬得腿型笔直纤长。平时总一丝不苟束起或扎成低马尾的卷发,此刻刚吹干,蓬松柔顺地披在肩头,发尾带着自然弧度,柔和了她眉眼间惯有的飒爽英气,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居家的温柔气质来。

      “我早就看到了,佳佳。”周锦含着笑意,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雪半夜就开始飘了。瞧给你激动的,可别喊了,小心把房顶震塌。”她一边打趣,一边用毛巾擦着耳后未干的水渍,“看看都几点了?快十二点了,太阳都晒不到屁股了——虽然今天没太阳。赶紧起来,骨头都睡酥了吧。”

      “哎呀知道啦……放假嘛,起那么早干嘛……”刘佳嘴上嘟囔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始满地找拖鞋。视线瞥见床头柜上屏幕不断闪烁的手机,顺手捞过来,嘴里还在哼唧,“每天都一堆消息,一堆消息……”

      重新歪回尚有余温的被窝,刘佳迷迷瞪瞪地用手指划拉着内部工作群的聊天界面。未读消息早已堆成“99+”。

      【醉酒男子当街砸坏三个垃圾桶,已带回,家属来领人中……】划过去。

      【原配带娘家人捉奸,小三叫来前夫,三方在出租屋混战,菜刀已收缴,调解中……】划过去。

      【诈骗团伙以“养生讲座”为名忽悠十余位老人办理高价理疗卡,涉案金额五万,主犯在逃,正在调取监控……】划过去。

      “嘿……”刘佳撇撇嘴,小声吐槽,“真是人间百态,啥妖魔鬼怪都有。”手指快速上滑,准备略过这些日常的鸡飞狗跳。

      突然,一条来自赤峰方面的跨区协查通报闯进她的视线里。

      【接赤峰市松山区分局来电要求协查】
      姓名:陈千
      性别:女
      年龄:18
      报案人:母亲(孙钰)
      事由:失踪,疑似盗窃家中现金两万元后离家。
      最后已知轨迹:8月X日于乌兰浩特站出站。
      附:身份证照片(略)

      “啊?”刘佳的手指顿住了,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她凑近屏幕,盯住那张附带的证件照仔细看——略显青涩的脸庞,黑直长发,眉眼沉静……这、这不是昨天下午她们在半路上捎带的那个女孩吗?

      “周姐!!!”一声堪称凄厉的土拨鼠尖叫冲破喉咙,刘佳这回是真从床上弹了起来,光脚“咚咚咚”踩在地板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卫生间,差点被自己乱扔的行李箱绊个跟头。

      “又怎么了祖宗?”周锦正对镜画眉,笔尖悬在半空,闻声再次探出头,这回看清了刘佳脸上那副见鬼似的表情,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

      “你快看你快看!”刘佳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到周锦眼前,“工作群的协查通报!是昨天那妹子!陈千!她妈报警了,说她偷了两万块钱跑了!”

      周锦立刻放下眉笔,接过手机。她没有像刘佳那样立刻被内容吸引,而是先习惯性地确认了一眼群名和发送者ID——是分局内勤正式发布的工作群消息,来源可靠。然后,她才凝神,逐字逐句阅读那条简短的协查信息。

      姓名,陈千。年龄,未满十八。报案人:母亲。事由:失踪,疑似盗窃家中现金两万元。最后轨迹:乌兰浩特站。

      信息格式标准,要素齐全,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合常理的诡异感。周锦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脑子里在分析。

      刘佳又凑过去确认了一遍照片,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周姐,真是她吧?昨天下午那个,咱们还捎了她一路。”

      “就是她。”周锦肯定道。

      “可……这不对啊。”刘佳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指着“最后轨迹”那栏,“她昨天不是跟咱们一块儿到阿尔山镇了吗?怎么通报上写的还是乌兰浩特站?这轨迹延迟也延迟得太离谱了。”

      周锦把手机递还给她,转身拧开水龙头,仔细冲洗掉指尖可能沾上的眉粉,动作不疾不徐。“轨迹记录通常基于实名购票、住宿登记或监控捕捉。她昨天从乌兰浩特出来,坐的是私人拼车,中途出事,然后徒步,最后搭了我们的车。”她抽出纸巾擦手,侧脸线条在卫生间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没再用需要身份证的交通工具,没住进正规联网的旅店,自然就在系统里‘消失’了。乌兰浩特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个官方记录点。”

      “啊……对。”刘佳恍然,随即更大的疑问涌上来,“那这么说,陈千这小姑娘确实是离家出走?可她妈……怎么一上来就咬死是‘盗窃’啊?一般不都先按‘离家出走’或者‘失联’报吗?至于钱回家孩子回家再说呗,盗窃这帽子也太大了吧” 作为警察,她太清楚这两种报案性质在初查方向上的微妙差异。

      周锦已经走到床边,开始利落地套上袜子,穿上户外靴。“不清楚。”她系着鞋带,“但事出反常必有因。他妈直接指控陈千盗窃,要么是真有其事且证据明显,要么……就是想把事情性质搞严重,借助警方力量施压的意图非常明确。” 她抬起头,目光与刘佳担忧的视线对上,“这背后我感觉不止是简单的母女矛盾。”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刘佳有些急了,“要不要马上跟所里汇报?说咱们见过她,还知道她可能就在这附近?可是……”她想起昨晚陈千在“栖禾”前台凭空消失的事,懊恼地拍了下脑袋,“话说她到底跑哪儿去了?跟兔子似的,溜得真快!我昨晚光顾着跟蒋明那傻子煲电话粥,听他讲些有的没的破故事,你回来我都睡死了,愣是忘了问她跑了这茬!”

      “报备肯定是要报备,毕竟我们遇到了,这是程序。”周锦已经穿好外套,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披上肩头,方才居家的温柔气息瞬间□□练取代。她略一沉吟,眼神里有思虑的神色。

      “但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只听单方面说辞就草率处理。尤其是涉及到钱,又牵扯家庭内部可能存在的复杂问题。”她顿了顿,语气笃定,“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出去找过她。我知道她在哪儿。”

      刘佳惊讶地瞪大眼:“你昨晚出去是找她?找到了?”

      “嗯。”周锦点点头,没有多说细节,只是拍了拍刘佳的肩膀,示意她安心,“你放心吧。这边你先按规矩,向所里值班同事报备一下昨天我们路遇陈千、提供帮助的情况。注意,只说事实,别加猜测,尤其别提我知道她具体下落。”

      她边说边拿起自己的随身小包检查了一下,确认证件、手机、钥匙都在。“我再去见她一面,当面问问情况。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才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协助劝返,还是有其他更需要介入的情形。”

      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地拉开房门。

      “哎!等等!”刘佳急追两步,“那咱今天还去不去泡温泉了大哥!跟‘鹿鸣谷’那边都约好了!”

      周锦在门口回身,“我先不去了。刚已经微信跟蒋明说了,他下午就到,让他陪你去。”她语速很快,却清晰,“难得你年假,别被我耽误了。”

      “啊?!蒋明要来?不是咱俩嘛…嗷……”刘佳一时信息量过大,有点懵然地点点头,看着周锦“噔噔噔”下楼的声音迅速远去,消失在木质楼梯的拐角。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刘佳挠了挠睡得翘起的头发,慢慢踱回床边坐下。昨天晚上周锦说出去买碘伏和可乐,她应了声就美滋滋滚进被窝跟男朋友腻歪电话去了。蒋明那家伙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给她讲什么大兴安岭老林子的老猫子传说,吓得她吱哇乱叫又忍不住想听……等来等去周锦没回来,她发了个消息确认安全,就抱着手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现在想来,周姐怕是根本没去买东西,而是直接顺着线索去找那个叫陈千的女孩了。

      这倒也……完全是她的风格。

      刘佳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单位,周锦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派出所每天接警处理的多是鸡毛蒜皮、扯皮拉筋的琐碎纠纷,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久而久之,难免有些疲惫和程式化,只想把手头分内事尽快了结。可周锦不一样。她好像天生比别人多长了一副心肠,看不得人间疾苦摆在眼前。

      被不孝子女弃养的老人,寒冬腊月里蜷在派出所门口,她不仅按规定联系社区、协助申请低保,还会自掏腰包给老人买棉衣、垫付药费,时不时去探望;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被渣男骗财骗色甚至怀孕,不敢告诉家人,她安慰沟通,陪着去医院,垫付手术费,忙前忙后像个亲姐姐;农民工辛苦一年拿不到血汗钱,包工头跑路,她利用休息时间,整理材料、联系劳动部门,甚至自己搭上路费和时间跑去外地帮忙协调……

      她做这些从不张扬,甚至有点刻意低调。锦旗送来了,她悄悄收在柜子最底下;同事半开玩笑说她“真会做人”,她只是笑笑不说话;领导私下善意提醒她注意界限,别把个人感情过多带入工作,她也点头称是,但下次遇到类似情况,该伸手时照样伸手。

      只有刘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才知道她每个月那点工资,有多少是这么“散”出去的。

      刘佳不是没劝过。有次两人喝酒,她半真半假地抱怨:“姐,你这菩萨心肠也得有个度吧?升米恩斗米仇,帮得多了,有些人反而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嫌你帮得不够。你图啥呢?自己日子不过了?”

      周锦当时抿了口酒,脸颊微红,眼神却清亮。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刘佳看不懂的执着:“图个心安呗。他骂他的,我干我的,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劲儿。刘佳当时就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后来索性也不劝了,有时甚至还会被她拉着“搭把手”。

      所以就此刻,刘佳心里明镜似的——陈千这事,周锦八成是又要“管”到底了。她的假期,恐怕又要泡汤。

      “唉……”刘佳长长叹了口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钦佩。目光落在窗外越下越密的雪上,她摇摇头,自言自语:“算了,由她去吧。谁让她是周锦呢。”

      认命般地拿起手机,她点开同事的对话框,开始一字一句地敲字汇报:“刘儿啊,跟您报备个情况。工作群里那条赤峰过来的协查,失踪女孩陈千……昨天下午我和周姐在路上遇见过……”

      与此同时,手机一震,蒋明的消息跳了出来:【媳妇儿~你家周锦又有任务了吧?(看穿一切的眼神)哈哈,你俩的二人世界又泡汤了!不过别伤心,你亲爱的男朋友即将抵达战场!(猴子蹦跳.gif)】

      刘佳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这次阿尔山之行,看来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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