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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夕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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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房子支出的两个亿,数字是冰冷的。落在实处的,是沈哲攥在手心里那串黄铜老钥匙沉甸甸的触感,和两人站在荒芜的前院,面对那栋即将被赋予新生的老洋房时,胸腔里同步鼓动的,混合了期待和责任的心跳。
“第一步,”沈哲将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金属碰撞发出清响,他看向延钦,眼睛亮得像星星,“找个能听懂我们说话的人。”
他口中能听得懂二人说话的,是能将他们模糊的想法转化成具体装修的设计师。消息在顶级设计圈隐秘流传,前来接洽的团队络绎不绝。沈哲筛选掉那些履历金光闪闪但作品透着流水线味道的,延钦则过滤掉言语浮夸的。最终进入最后一轮的,只剩下三家。
没有冗长的提案会议,只有一次共同参观现场的机会。第一家团队负责人对着破败的房子大谈颠覆性解构、后现代符号植入。第二家则捧出厚厚一沓过往豪宅案例,满口尊贵体验、顶级材质堆叠。
直到第三家,一个格外素朴的小团队出现。带队的是位约莫四十岁,穿着粗布衣裤,话不多的女设计师,姓林。她没有立刻大讲特讲,只是沉默地带着助手在洋房里外走了很久,手指偶尔拂过斑驳的砖墙、残存的雕花、甚至后院一块长满青苔的旧石阶。然后,她在一楼客厅那扇高窗下站定,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射入,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其中无声地旋转。
“这栋房子的韵味,在这些光里,在这些旧物的肌理里,在这片后院的野气里。”林设计师开口,声音平静,“我们的工作,不是覆盖它,而是让它既能安静地包容你们两个人的独立世界,又能温暖地连接彼此的日常生活。”
延钦和沈哲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就他们了。”沈哲拍板。
合同签订,设计费是一笔足以令普通设计师咋舌的数字,但对延钦而言,依旧只是沧海一粟。【-15000000元】,系统日志无波无澜。
尘埃,随着第一锤砸向旧墙而扬起。
修复师、水电工、木工……不同领域的匠人进进出出,机器的轰鸣、手工的敲击、南北口音的交谈混杂在一起,空气里终日弥漫着木材、水泥、灰尘和汗水混合的、略显粗粝的气息。
延钦和沈哲并没有当甩手掌柜,每周总有两三个傍晚,会一起出现在工地。戴着安全帽,踩着临时铺设的木板,避开堆放的建材。
沈哲的挑剔体现在视觉和情感上。他会对着运到的老房子木料,一块块挑选纹路和色泽最润泽的那些,要求设计师用在某个特定的背景墙或者某个房间的地板拼花上。他会为了二楼走廊尽头一扇窗户的样式,拉着延钦和林设计师讨论半天,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优雅含蓄的方案。
“窗户是房子的眼睛,得看着舒服。”他对此振振有词道。
和他不太一样的是,延钦的关注点则更偏向于住得舒不舒服上。他仔细地审核每一份水电和智能家居的施工图纸,确保线路安全的同时,也得保证未来的升级有余量。延钦还特地要求在主卧和书房使用最高等级的隔音材料,确保公共区域的开放和私人领域的绝对静谧互不干扰。
可是当沈哲问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和平时一样掏出什么充分的理由。沈哲看着他躲闪的眼睛和微红的耳根,又大笑了起来。最后被延钦微恼着捂住了嘴巴和眼睛。
当然,途中偶尔也会有分歧,但是沈哲总是让着延钦。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一起装修小家的这段日子,关系悄然变得更加紧密和自然。
终于到了软装的环节,沈哲一直在寻找各种定制家具和艺术到不行的陈设品来填充房间。林设计师向他们引荐了一位隐居在邻省古镇,已不再接常规订单的木匠老陈师傅。
驱车前往的路上,沈哲特意从自己酒窖里拎出了一瓶没有标,用蜡封口的陶罐。“十几年的土烧,我爸藏下来的,就剩这一坛了。”他拍了拍罐身,“对付手艺人,诚意比钱稍微好使一点 。”
古镇藏在群山的褶皱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空气混着溪水、樟木和淡淡炊烟的味儿。陈师傅的工作室是一栋临河的老木楼,推门进去,没有什么多余的现代化设备,只有满屋的木料气、四处摆放的工具和几件半成的家具。老师傅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褂,正在用一把刨子细致地处理一块木板的边缘,对进来的几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设计师上前轻声说明来意,陈师傅听完,手里的活计没停,只淡淡丢出一句:“我做的家具,又贵又慢,不改稿不合用。如果合心意,搬走就是。”
沈哲没接话,只是走过去,将手里那坛酒轻轻放在老师傅工作台一角,然后退开两步,目光落在旁边一件还没来得及上漆的圈椅上。那椅子线条流畅至极,看似简单,每一个弯曲的角度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舒服和稳当。
“这椅子,”沈哲开口,声音里充斥着喜欢,“看着就让人想坐下,坐下就不想再起来。”
陈师傅刨木的动作顿了一下。
延钦的视线则掠过那些工具和木料,最后停在老师傅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上。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陈师傅,您觉得,一件家具最好的归宿是什么?”
陈师傅这次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延钦脸上。那眼神浑浊却锐利,像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头。
“最好的归宿?”老师傅哼了一声,“就是被人天天用,用到木头发亮,用到留下主人的痕迹,用到它成了那家人生活的一部分,分都分不开。器物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伺候好了,它自己也就活了。”
延钦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我想订一套两个人在书房用的家具。料子和式样,您定就行。只有一个要求,它要能在我们的书房里,待上一辈子。”
陈师傅盯着他看了许久,周围只有工作室外隐约的鸟鸣。终于,他放下刨子,走到那坛酒旁,拍开了蜡封。一股醇烈又馥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凑近闻了闻,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拿起旁边两个粗陶碗,倒了小半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延钦。
延钦没犹豫,上前接过,也喝了一口。酒液火辣,直冲咽喉,却又在肺腑间化作一股暖意。
陈师傅又倒了一碗递给沈哲,沈哲笑嘻嘻接过,一饮而尽,被呛得咳了两声,却伸出拇指,“好酒配好手艺!”
老师傅没理他,只对延钦说:“我有块老料子,放了快几十年。样子,我再琢磨琢磨。定金你们看着给,尾款等东西到了,你觉得配得上你俩的一辈子,再结。”
这是接下了。
预付的定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当这笔支出被记录时,延钦的意识中,那一直平静的系统,第一次泛起了微妙的感应。
【检测到高价值意向性消费……】
【关联领域:濒危传统手工艺传承,长期人文价值承载……】
【维度资金支出记录更新:-8000000元,当前维度余额:9777000000元。】
通过这次简短的系统播报,延钦能感觉到,和之前买房的冰冷记录不同,系统似乎对这种蕴含超越物质价值的消耗,产生了某种隐晦的关注。
回程车上,沈哲靠着车窗,脸颊泛红,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没想到,真请动了。延钦,你刚才那问题问得真好。”他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延钦。延钦看着窗外飞逝的青山绿树,嘴角微扬,“是陈师傅的话有道理。器物拥有温度,在于被赋予经历和情感。
工地上的进展并非全然顺遂,设计团队中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设计师,好像感觉延钦和沈哲似乎很好说话,尤其是沈哲总是一副看起来玩世不恭的样子,于是私下找到延钦,极力推荐某个号称是全球顶级、皇室御用的智能家居品牌,话里话外按时延钦自己的亲戚是代理商,可以拿到最优价格。
延钦听完,只问了几个问题,就把这个年轻设计师问得支支吾吾。
日子就这样流逝,洋房褪去了一开始破败的外壳。
某个黄昏,空气里残留着白日的暖意,又被渐起的晚风掺入一丝清凉。工地刚刚结束一天的喧嚣,大部分工人已经收工,只有几盏临时照明灯在渐浓的暮色里提前亮起,投下孤零零的光圈。
延钦和沈哲踏过覆着新鲜粉尘的地面,走进已经打通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框刚刚安装到位,还没来得及镶嵌玻璃,空荡荡的框架像在等待填充的巨型画框,将后院那片在滋养下愈显蓊郁的树林,裁剪成几幅绿意盎然的剪影。
就在他们驻足打量时,西面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阳迸发出最后一股耀眼的光。一道纯粹得堪称辉煌的金红色光线,恰好穿透一扇没有任何遮挡的窗,斜斜刺入这空旷的空间。
光柱所及之处,亿万颗微尘瞬间被点燃,化作了亿万颗轻盈舞动的金色光点,在空气中缓慢地升腾、盘旋,勾勒出气体流动的无形轨迹。粗粝的的墙面、散落的建材边角料、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施工印子,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所笼罩,呈现出一种矛盾又和谐的诗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站在这片光晕下,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画面。他们就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那道夕阳的光束开始明显地减弱、变色,从金红褪为温暖的橘黄。沈哲忽然伸出手,用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然后握住了延钦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掌心是暖的。他没有转头看延钦,目光依旧追随着光柱中那些渐渐黯淡下去的尘埃,声音在空旷高挑的毛坯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这里全都弄好了,”他开口,语速很慢,拇指无意识地在延钦的手背皮肤上轻轻蹭了一下,“玻璃装上了,东西都擦干净了……”他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然后才继续道,声音更轻,“第一顿,我们在家吃火锅吧。”
延钦没有立刻回答,他感受着沈哲手心的温度,看着他被残余光线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然后,他收拢手指,更紧地回握过去,指尖有力地嵌入沈哲的指缝。
“好。”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