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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善后与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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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间的血腥气尚未被山风吹散,添远衡已回到了皇陵主神道。等候的官员与护卫们见他独自归来,袍角沾染了零星血迹,脸色比离去时更为苍白,皆是一惊,纷纷围拢上来。
“大人!您这是……” 礼部陪同前来的一位侍郎声音发颤,面色惶恐。天子钦使在皇陵地界遇刺,这是天大的干系!
添远衡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骚动。他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冷厉。“无事,偶遇几只不开眼的宵小,已处置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传令下去,仪仗照常,即刻返京。”
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将那些或惊惧、或探究、或隐含异色的眼神一一收入眼底,却不露分毫。“今日之事,乃有歹人蓄意惊扰陵寝,亵渎圣灵。本官已将其正法。诸位各司其职,勿要惊慌,亦不得私下妄议,以免扰乱人心,徒增陛下烦忧。”
一番话,既定了性,也封了众人的口。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油条,岂会听不出其中的敲打与警告?立刻噤声垂首,连声称是。
添远衡不再多言,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他靠在柔软的车壁上,缓缓闭上眼,指间用力捻动着佛珠,借那坚硬的触感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和蛊毒带来的隐痛。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那道灰绿色的、决绝凌厉的身影。
她说是“路过”……添远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曼陀罗的刺梅,何时会做无的放矢之事?
她为何会出现在皇陵?是门主拾梦的指令?还是……她自己的意愿?
想到后者,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猜测,撬开了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章青黛并未远离。她潜藏在更高的山崖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皇家仪仗整顿车马,缓缓启程返回汴京。直到那队伍变成蜿蜒的细线,消失在官道尽头,她才收回目光。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再次返回到方才激战的松林。
林中尸体已被添远衡的人简单处理过,带走了,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渍。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处痕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在其中一具刺客尸体原本倒伏的草丛边缘,发现了一小片被扯下的、不同于刺客黑衣材质的深蓝色布料,布料边缘参差,像是被利器划过。她将布料收起。
随后,她又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树皮纹路融为一体的刻痕——那是一个简笔的蜘蛛图案,与添远衡在尸体上发现的纹身一模一样,只是更加隐晦。
这不是偶然。这是“黑寡妇”内部用来标记任务完成情况或者传递某种信息的暗号。
章青黛眼神冰冷。宿岫琛……他的手伸得果然够长,也够狠。一次不成,恐怕还会有下一次。
她清理掉自己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迹,不再停留,转身向着与汴京相反的方向疾行。她需要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换回“刺梅”的行头,再思考如何将今日之事,以“监视者”的身份,向鹞鹰“合情合理”地汇报。
添远衡遇刺的消息,比仪仗更早地传回了汴京城。
向良策是在御史台值房听到的消息,他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未觉。他挥退报信的小吏,在值房内踱了几步,眉头紧锁。
他自然清楚这绝非简单的“宵小惊扰”。联想到近日工部那边狗急跳墙的举动,以及大皇子一系近来异常的沉寂,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他铺开纸笔,沉吟片刻,落笔时却并非直接询问添远衡安危,而是写了一封看似讨论黄河水情的普通公文,只在某些字句的间隔与笔画粗细上,做了只有特定之人才能看懂的标记,询问下一步应对之策,以及是否需要他这边在朝中发动,借此机会弹劾工部办事不力、乃至护卫皇陵不力之罪。
这封信,会通过那条隐秘的渠道送出去。他相信,“苍拘”能看懂。
而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深处,有人摔碎了手中的玉如意。
“废物!一群废物!” 宿岫琛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黑寡妇’养了他们这么多年,竟然连一个添远衡都解决不掉!还全军覆没?!”
下方跪着的幕僚战战兢兢,头埋得更低:“殿下息怒……据、据侥幸远远望见的眼线回报,当时……似乎有第三方势力插手,身手极高,这才……”
“第三方?”宿岫琛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是老二的人?还是……曼陀罗?” 他猛地看向那幕僚,“查!给本王彻查!到底是谁在跟本王作对!还有,把尾巴给本王处理干净!若是让父皇知道一点风声……”
“是!是!属下明白!” 幕僚连滚爬地退了下去。
宿岫琛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窗外天色阴沉,映得他脸上明明灭灭。添远衡……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云阳侯世子,就像一根扎在他喉间的刺,不拔不快!还有那个失踪五年、却阴魂不散的章青黛……他总觉得,这些事背后,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在串联着。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
夜色降临,章青黛终于回到了汴京城内那间废弃的染坊。
她换回了玄色劲装,戴上了青面獠牙面具,如同真正回到了自己的躯壳。她将今日所见,仔细梳理了一遍,剔除了关于自己出手和发现添远衡异常的部分,编撰了一份合乎逻辑的“监视报告”——添远衡皇陵遇袭,刺客疑似“黑寡妇”杀手,添远衡身手不凡,击毙所有刺客后无恙返京。
她将那份深蓝色布料和描绘下蜘蛛暗号的图纸一并封好,准备寻机交给鹞鹰。这既是完成任务,也是将祸水引向宿岫琛,符合她和添远衡共同的利益。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破败窗棂外的一弯残月。
皇陵的那场厮杀,添远衡苍白而隐忍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她知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前方的漩涡只会越来越急,但她握紧了袖中的短刃,眼神冰冷而坚定。
涟漪已起,风波将至。而她,已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