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黛》椿时计

13、暗室微光

　　夜色下的“博古轩”比白日更显沉寂，门扉紧闭，只有二楼一间密室内透出一点如豆的灯火。鹞鹰坐在那张熟悉的、布满划痕的木桌后，就着昏暗的油光，仔细查看着章青黛呈上的“监视报告”以及那块深蓝色布料和蜘蛛暗号的拓图。

　　章青黛垂手立在下方，青面獠牙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愈发狰狞，也将她所有真实情绪完美掩藏。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鹞鹰放下手中的纸张和物件，抬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看向章青黛，声音干涩听不出喜怒：“皇陵遇刺……‘黑寡妇’……你确定？”

　　“属下亲眼所见。”章青黛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刺客共计八人，黑衣蒙面，身手狠辣，配合默契。其尸身左肩胛下皆有黑色蜘蛛纹身，与情报中‘黑寡妇’标记吻合。林中树干亦发现其联络暗记。添远衡与其护卫力战，尽数歼之。”

　　她没有提及自己的出手，也没有描述添远衡力战后的异样，只陈述了最“客观”的事实。

　　鹞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添远衡……身手如何？”他问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

　　“应对从容，掌法凌厉，其手中佛珠似非凡品，可作兵刃。”章青黛斟酌着用词，“观其应对，确有自保之力，非外界所传那般文弱。”

　　鹞鹰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拿起那块深蓝色布料，在指尖摩挲着：“此物，从何得来？”

　　“一名刺客尸身附近，疑是打斗中被添远衡或其护卫扯落，并非刺客所穿材质。”这是她早已想好的说辞。

　　鹞鹰将布料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放下。“此事，你如何看？”他将问题抛了回来，目光紧紧锁住章青黛。

　　章青黛心知这是考验，亦是试探。她略作沉吟，道：“‘黑寡妇’乃大皇子麾下暗刃，此番行动，目标明确，意在灭口。添远衡近日于朝中屡屡针对工部，触及大皇子利益，此为其一。其二，皇陵祭扫，守卫相对松懈，正是动手良机。其三……”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此举亦是对添远衡，乃至其背后云阳侯府势力的试探与警告。”

　　鹞鹰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满意。“分析得不错。”他淡淡道，“如此看来，这位添大人，已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前，手指在画轴某处轻轻一按，墙面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暗格。他将那份报告、布料和图纸放入暗格，墙面复又合拢，严丝合缝。

　　“门主已知晓此事。”鹞鹰转过身，重新坐回桌后，目光再次落在章青黛身上，“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紧他，尤其是他与各方势力的接触。‘黑寡妇’此番失手，宿岫琛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大的风雨。”

　　“是，属下明白。”章青黛应道。

　　“另外，”鹞鹰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门主让我提醒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曼陀罗的刀，只需听从握刀之人的指令，无需有多余的好奇，更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章青黛心头一凛，垂首道：“属下谨记门主教诲，不敢或忘。”

　　“去吧。”鹞鹰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乌木算盘，不再看她。

　　章青黛躬身行礼，退出了密室。直到走出博古轩，步入清冷的夜风中，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散去。鹞鹰最后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更加清醒。曼陀罗，从来都不是可以倚靠的大树，而是随时可能反噬的深渊。

　　她抬头望向云阳侯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在偌大的汴京城中，并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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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阳侯府，书房。

　　添远衡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窗边。他未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略显单薄而孤寂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那串菩提佛珠，指尖一遍遍抚过每一颗温润的珠子，仿佛在汲取力量，又仿佛在平息着什么。

　　白日里强行压制下去的蛊毒，在激战和情绪波动之后，此刻正隐隐躁动，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经脉中啃噬，带来一阵阵钝痛与心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松林中那道决绝的身影，那柄精准架开淬毒匕首的短刃，那双透过易容、依旧冷冽如寒星的眼眸……

　　她为何要来？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是拾梦的命令？还是……她自己的选择？

　　若是前者，拾梦意欲何为？保护他这枚还有用的棋子？还是借此观察什么？若是后者……那个满心只剩下仇恨的章青黛，为何会对他伸出援手？

　　他想起她落下那枚玄色小旗时的眼神，冰冷，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或许，在她坚硬的外壳之下，并非全然冰冷？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经脉中一阵加剧的绞痛打断。他闷哼一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紧了佛珠。

　　不行……还不能倒下。

　　大仇未报，棋局未终，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焚天诀》……他必须尽快参透，至少在蛊毒彻底爆发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内力，按照《焚天诀》中那凶险异常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躁动的气息。逆脉而行带来的痛楚，远比蛊毒的啃噬更加剧烈，如同有烈火在焚烧经脉。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内衫。但在极致的痛苦中，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力量，似乎正在被艰难地煅烧、凝聚……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书房内，照着他清俊而痛苦的脸庞，也照着那串仿佛凝聚了无数过往与未来的深褐色佛珠。

　　暗室之内，微光如豆，挣扎求存。

　　而汴京的夜，还很长。各方势力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蛛网，彼此牵连，微微颤动，等待着下一个落入网中的猎物，或是……执网之人下一次的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