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杀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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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行至东相门西街处的云杉下，云杉十余米，是平州之中的一点暗绿，低一些的树枝上挂着铜铃铛，是平州人用来祈福来年风调雨顺。
“多年以前，平州比现在要贫瘠。文武女君收此地，下了不少功夫，凿井修堤坝，才到了现如今。故此，平州人虽不服朝廷，却仍旧供奉着文武女君像。”
柳沛白牵着枣红马，泠徽骑在马上，幂篱挡着风沙，“只是冬天实在不好，等春天，平州要好看湿润许多。”
她拍了拍枣红马，马踢踏两下蹄子，停了下来，柳沛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伸出胳膊，泠徽撑着他的手欲要下马。
柳沛白却先一步单膝点地，扶住马，“泠小姐，此处有一处湿处。”
泠徽低头一看，是有一处溅出的湿地，应是有人匆匆忙忙跑过，行囊中的水壶或者酒壶摔在了地上，又被人踩着了。
“踩我膝盖上吧。”柳沛白不觉得有什么，泠徽用物讲究，脏了一星半点，她会不舒心。但是自己是习武之人，从来都是风雨里来泥巴地里去。
泠徽顿了片刻，指尖麻酥酥地蜷缩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提着衣摆探脚踩上了柳沛白的膝盖，压着力气。
她见过有些氏族子弟，比起踩马梯，更爱人做梯子，平平四肢着地，才肯踩着下来。
她只爱权不爱这种东西，对于人，杀也好，打也好，不挡路，权当没有。
泠徽很快地从柳沛白膝盖上下来，她今日的裙摆不及地面，方便走路，柳沛白的眼前划过她鞋面上巧夺天工的凤鸟，鸟喙尖尖，直冲九天云霄。
其实哪里冲上了什么云霄，是一股脑冲上了他的思绪中，往返啼叫。
柳沛白也没被人踩过肩膀，更何况膝盖，他见到了那滩水渍，便觉得是该这样的，脏了那只凤鸟鞋子，凤鸟翅膀沾了泥巴，就很难轻灵自在地飞了。
柳沛白站起来，见泠徽站在一座庙宇似的屋子前，门匾上的字龙飞凤舞，将要脱匾而出的模样，泠徽道；“这处就是文武女君的观宇，文武观。进去瞧瞧。”
“来了一处地方，就要玩一玩，瞧一瞧。俗话说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文武观是红墙乌瓦，用色深沉鲜明，没有设功德处，只有四四方方一个院子，正殿之中供着文武帝。
神像挺拔高大，目若闪电，睨视着京州方向，胳膊挽着两只青龙，一手捧书，一手握剑，剑锋指处是堤坝，相传是堤坝初建，有恶兽被女君斩杀，沉入堤坝，女君握剑便是镇压堤坝恶兽。
“泠小姐，好博学。”柳沛白跟在她的后边，走到一处，泠徽说一出，侃侃而谈，信手拈来。
“小时候顽劣不堪，趁夫子讲的沉醉，不知今夕何夕，便逃了课业，钻进父亲屋子里看闲书。母亲包庇，父亲纵容，久而久之，看了不少。”泠徽说着，笑了一下，只是往常她找不到想说的人，都藏在心里头。
“泠小姐的双亲，一定是很好的人。”柳沛白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只是没有泠小姐好。
“好人，算不上。我母亲比我顽劣，像是生来就会逃跑，小课逃，大课逃，继任家主位逃，打马上京，说要告我祖母一状。没告成，拐走了京州的师氏公子逃回了临州。”
泠徽想起家中长辈唉声叹气和她说母亲的顽劣，看头发花白长辈愁的眉毛都打结了，咬着牙，恨不得年轻百八十年，再将母亲请家法打一顿，不免觉得好笑。
“她逃了很多大事情，挨家法都是常事。”
“那被拐……嗯……带回临州的公子，就是泠小姐的父亲吗？”柳沛白听着也觉得有意思，打心底里觉得泠小姐的事情都很有意思。
“是呀。父亲是在说书馆遇见的母亲，母亲觉得他漂亮，就听他讲戏。父亲觉得座下只有母亲听他讲戏，必是知己，喜不自胜。一日，母亲问父亲要不要和她逃去临州？就像是父亲逃出师氏在说书馆讲故事一样。天下，必有她们的故事。”
泠徽慢慢地道，眉宇之间不掩饰的开心，“两个爱逃的人，一起逃走了。从此天下，就有了她们的故事。”
四处逃的两个人，独独没有逃婚。
柳沛白也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问，“泠小姐挨过家法吗？”
氏族规矩多，动辄族老会审，家法伺候。他自己打架尚不觉得疼，可若是泠小姐挨了家法，心口处火就旺旺地烧着，非要将族老都杀去，才能浇灭这火。
“没有。有母亲父亲护着，况且我小时候不是什么好脾气，不顺心了就记着，千方百计地报复回去。家中除了阿姊小妹，与我相好的不多。”泠徽见柳沛白松开眉，好奇地瞧她。
“我家中有一个小妹，单名绫，最爱研究些医术毒物。阿姊是父亲那边京州师家的家主，没什么大喜好，如今官拜丞相，许多人觉得她功大于过，过在于她娶了罪臣之子。”
泠徽轻轻地嗤笑了一下，“大多都是闲的，这种最容易惹出杀身之祸。”
“这也算是过吗？”柳沛白无拘无束惯了，“杀人比娶一个罪臣之子轻吗？”
“在很多家族，是这样的。”泠徽仰头看睥睨直视京州的石像，灯花摇摇晃晃，在她的脸上金红荧荧地跳动，柔和去了她鬓边冷冷的风，照不暖她眼睛里久存的恨。
这种恨，从很早很久之前就存在了，是她年岁太少的时候，积攒了无意间祠堂下方烛火彻夜燃烧的灰烬，是酿了苦心数十年酿酒，却来不及尝一口的遗憾。
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五十年，去酿，去等，才会有一坛香气扑鼻的美酒。
“为天下布局，一群蠢东西却能毁得轻而易举。”泠徽从旁边取来三炷香递给柳沛白，用香火鼎中的香烛上火点燃，等风吹熄。
泠徽恭敬地拜了三拜，将三柱香插入石像下香灰坛中，“在我小时候，我以为只要对了，天地可游。可我后来发现，原来不是对了就会得到好处。一个再好的法令，上一个帝王存，下一个帝王毁，做得再好，都是虚妄。”
搭建千百年，废了无数人心血的堤坝，但凡有一个蝼蚁似的漏洞，也会倾斜倒塌，砸死无辜人。
“天底下，谁不说文武帝好，可天底下，谁又不说天子荒唐？”
泠氏，花费了五十年去建一个瀚海阁，一夜之间火烧倾塌，该杀的都杀了，可那又如何，瀚海阁也已经只剩下一地漆黑的废墟。
五十年，去忍耐，去筹谋，才能有一个集天下万书的瀚海阁，来容许天下人看，来教导天下人开化。
最后归于一簇火，一夜黑烟。
“泠氏，便是在瀚海阁案后，迁来的临州。如今在京州没有建成的瀚海阁，在临州建成了。”
“都杀了，也不成吗？”柳沛白问，他静静地听着，杀去了，好似就没了，就结束了。
“杀不完的，这世道一直长存，就杀不完。”泠徽的目光同石像一起看向京州，该杀的人，从来都不在任何一处。
一兵一卒，不过随手可弃的棋子。
天下太平，就要剜骨疗毒。
乌瓦之上，突如其来骤雨击打声，柳沛白猛地退后一步，将泠徽护在身后，一瞬白光起，拔刀而出，他扭过头来，向着泠徽笑了笑，“我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说着，飞身出了正殿，抬手起功，两扇沉重的正殿门猛地合上，泠徽想前走了一步，又止住，只能看见柳沛白的背影，门合上的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喊一声他。
文武女君像下，泠徽站在供奉的桌前，手摸到了袖子中的金错刀，金玉冰凉，她瞬息冷静下来。
柳沛白转过身，院中已经站满了黑衣人，成群结队的乌鸦一般，扑上来的姿态像是掀翻了洗墨盘的水在盆中乱荡。
长刀将率先杀过来的人劈作两半，刀如闪电，又划开后面一人的脖颈，柳沛白抬脚将黑衣人踹向黑压压的人群，他以一种极其柔软扭曲的姿势飞出一刀，将错过他，要靠近门的黑衣人钉死。
身子一侧一弯，劈手夺下一柄刀，刺入最近处的人心口拧了半圈，运力朝着刀柄一拍，刀便刺穿黑衣人的心口，飞着向后刺出，连带着一群人被串着倒在后边。
柳沛白速度极快地出手，拧断了靠过来的几个黑衣人的脖子，从被钉死的人心口处抽刀，带连出溅起来的鲜血，长刀照旧雪白地杀入人群中，所过之处，皆如棋牌倒下。
人已经越来越少，柳沛白的脸上，衣裳上都脏了血，这衣裳是早间泠小姐特意指来的，他一想，不禁戾气横生，砍瓜切菜似地杀了一片人，最后又生生拧断了一人的脖子。
他不给人求饶的时机，过手的要死，不过手的也要死。
暗处朝着正殿内飞刺来几根细针，眼见快要刺破了进去，柳沛白踢出几个死人挡下几根细针，随后飞身过去，长刀凌空挥去最后一根细针，银针调转方向刺去来处。
他的眸子狠戾地亮着，簇利如手中刀，站在尸山血海中，脊背挺直，凶悍地守在门外。
不消一会儿，有数人跃入院子中，柳沛白看了看他们，方才转身进了正殿之中，回身关上了门，不让血腥气扑涌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杀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