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往不咎》羡春里

30、“你不想要个名分？”

　　宴席结束，季往与不咎并肩坐在幸存的古桃花树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季往手里把玩着一片刚落下来的花瓣，忽然侧过头，看向身旁安静望着天际的不咎：“哎，不咎，你说…”
　　他顿了顿，等不咎的视线转过来，落在他脸上，才问道：“咱们算是什么关系？”
　　不咎没有立刻回答，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空气安静了几息。
　　然后，不咎开口了：“你这一世，还没跟我说过喜欢，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一个带着些许玩笑意味的词：“所以，按规矩说…咱们应该算，偷情。”
　　季往非但没有被这答案噎住或感到尴尬，甚至忽然凑近不咎，贴到他耳边，用一副做贼心虚的口吻飞快说道：“嘘，那你可得小声点儿。”
　　他朝着虚空某个方向努了努嘴，煞有介事：“我家那位脾气大，还特别爱吃醋。估摸着时辰快回来了。要是让他瞧见我现在这么抱着你…”
　　他说着，手臂竟然真的作势要往不咎腰上环：“晚上肯定不让我上床，连抱都不让抱了。”
　　他本以为不咎会害羞，会轻斥自己，甚至会走开。
　　但不咎只是伸出手，那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拈住了一朵完整飘落的桃花。
　　他主动向季往怀里凑了些，把那花轻轻贴在了对方的唇上，仰起头，隔着那层薄如蝉翼的花瓣，印下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那你不想讨个名分？”
　　季往瞪大了眼睛，完全愣在原地。

　　想。
　　怎么会不想。
　　他心心念念，等的盼的不就是能把这个人光明正大带在身边的名分吗？

　　那朵桃花从他唇边滑落，飘飘悠悠，最后停在季往摊开的手心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有点沙哑：“我…”
　　“嗯？”不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催促着，也等待着。
　　季往看着不咎那双映着月华和自己倒影的眼睛，看着那微微上翘的唇角，所有插科打诨的玩笑心思，以及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想！”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响亮得几乎惊动了栖息在附近树枝上的鸟儿。
　　“我想要名分！”季往的脸在月光下有些红，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心中激动。
　　他语速极快，像是要把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不是偷情，不是藏着掖着，是八抬大轿…呃，虽然现在没轿子，但仪式我们可以补！真心…对，心我可以现在就掏出来给你看！”
　　他说着，竟真的作势要去扯自己衣襟，一副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的急切模样。
　　不咎赶忙扣住了季往那只慌乱的手：“谁要看这东西。留着吧，好好跳着。”
　　他另一只手抬起，拂过季往滚烫的脸颊：“你要记住你今晚说的话。名分我给了，你也认了。若是日后敢忘，或是反悔…”
　　“不敢！绝对不敢！”季往立刻保证，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完，甚至还想再搜刮些誓言来表忠心，思绪却不知为何，忽然跳脱到了这一世的初遇。
　　“其实。”季往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在那破庙里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真好看。那身红衣特别衬你…后来，怎不穿了？”
　　“那衣服…” 不咎指尖蜷缩了一下，“本身就是特意穿给你看的。”
　　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直白地剖白心意：“我怕你看不见我。”
　　他当时并不知道转世后的季往具体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只是凭着一点渺茫的感应，放出消息后便守在那个可能与之相遇的地点，只为了跟他说一句话。
　　他特意选了最炽烈显眼的红，期盼着那个或许会来的人能一眼看见他。
　　不咎笑道：“但那身衣服前两天在瓦砾下翻出来时，已经不能要了。”
　　季往似是想到什么场景，说出的话竟有些结巴：“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咱们家底再厚实点，我给你做新的，染最正的红，绣最好看的花纹…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不咎何尝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啊。料子要最好的火蚕丝，颜色要赤霞山顶日出时的红。至于花纹，就用最复杂的平安符文，能从…”
　　他拉住季往的手，从自己的喉间往下摸去，最后将面前人的手指勾到自己腰封上：“能从衣领，一直缠到这里的那种。”
　　“…好。”季往并未因这个动作而不好意思，而是反客为主，原本被牵引的手指忽然用力勾紧了腰间的玉扣，仿佛真的要就此打下一个属于他的标记。
　　“对了，我的伤还没好…”季往有些乘胜追击的意味，“晚上会疼。”
　　这句话他之前受伤时也说过。
　　那时是寻求安抚的本能，但此刻，同样的话语已截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止痛的诉求，更像是索要。
　　不咎闻言偏过头，避开了季往过于直白的视线：“…得寸进尺。”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怀卿因着这几日重建家园的忙碌，硬生生将原本规律的作息熬得晚了些。
　　他刚想去山门看看有无异常，便瞧见前方空地上，季往正对着那辆从废墟里扒拉出来，修整过的马车较劲。
　　季往眉头拧得死紧，嘴唇也抿着，一会儿用力扯扯套马的缰绳，一会儿又蹲下去检查车轮，动作间透着股罕见的烦躁，如同有什么天大的难题需要解决，连怀卿走近都未曾察觉。
　　“小宝？”怀卿出声唤道，走近了些，“这一大早的，套车做什么？有急事要出去？”
　　季往闻声抬头，看见是怀卿，如实答道：“去趟不念观…倒是你，怎么这个点还醒着？”
　　怀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天边微露的鱼肚白：“托你们的福，这几日硬生生把作息调过来了…” 他目光在季往紧皱的眉心和那辆无辜受罪的马车间转了转，“愁眉苦脸对着辆车较什么劲？有心事？”
　　季往被他一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像是尴尬，又像是真的困惑。
　　他松开手里攥着的缰绳，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飘忽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怀卿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耐心等待。
　　那匹马趁机低头啃了几口刚冒出嫩芽的草皮，随后不耐烦刨了刨蹄子。
　　季往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却又觉得难以启齿，声音压得低低的，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怀卿没听清，往前凑了半步。
　　季往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他语速略快，带着点窘迫：“怎么能在睡觉的时候不压着不咎的头发？”
　　怀卿：“…”
　　他足足愣了三息，才确认自己没听错。脸上的担忧和疑惑迅速褪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
　　“就为这个？”怀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一大清早不睡觉，跑来折腾马车，就是因为这个？”
　　季往理直气壮地点头，眉头依旧皱着：“这很重要啊！为了不压到，昨晚我醒了好几次。” 他脸上浮现出心疼，“他都没睡好…肯定是因为我乱动。”
　　怀卿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才压下那股想翻白眼的冲动。
　　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位的关系确立之后，某些方面的难题果然也跟着升级了，从生死搏杀直接跳到了“睡觉如何不压到伴侣头发”这种温馨得让人嫉恨又头疼的层面。
　　“你…”怀卿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你可以睡前帮他拢一拢，或者拿条发带束一下？再不济，你注意注意自己的姿势？”
　　季往却听得若有所思，随即又摇头：“拢起来他睡不舒服，发带束着也硌得慌…姿势我注意了，可睡着了哪控制得住。”
　　他摸了摸身边的马：“我在想，是不是得布置得更软和些，或者干脆换个再大一些的床…”
　　怀卿拍了拍季往的肩膀，语气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行吧，你慢慢想。需要什么特别软和的垫料，或者木工帮忙，晚点跟我说。”

　　“怎么都在这里？在聊什么？”不咎不知何时已走近，像是融着晨雾而来。
　　怀卿收回了拍在季往肩上的手，语气平和地转述了季往先前的话：“小宝说，你们要去不念观。”
　　“嗯。”不咎应了一声。他走到季往身边，伸手替季往理了理方才因折腾马车而有些松垮的衣领，“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季往答道，顺势握了一下不咎的手，又很快松开，“主要是回去看看，不会久留，也尽量不惊动旁人。”
　　怀卿见二人终于开始谈了正事，这才敛了神色：“此地阵法我已初步加固。你们早去早回，若有异动，按约定方式传讯。”
　　他从袖中取出两枚不起眼的木符，分别递给二人：“贴身收好，百里内可互感方位，遇险折碎，我这边能知大概。”
　　不咎将木符收好，道了声谢，便看向季往：“何时动身？”
　　“现在。”季往掀开车帘，对不咎做了一个请上车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