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与猫都等你》昭明辞

26、边牧贝拉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砚辞书斋”的玻璃窗，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店里安静得能听见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的声音。

　　沈砚辞坐在柜台后，正用一套特制的工具，极其耐心地修复一本旧版《诗经》的破损书脊。

　　他的动作轻缓而精准，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年糕安静地卧在后院门廊下的猫抓板上，享受着透过玻璃门的暖意，偶尔甩一下毛茸茸的长尾巴。

　　它与书店内部，依旧维持着一种互不侵犯的默契。

　　这份宁静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温软从后院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凝重。

　　她的背包比平时看起来更鼓囊一些，身上似乎还沾染着一丝不属于书店的清冽室外空气，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犬类的警觉气息。

　　沈砚辞在她踏入书店的瞬间，修复书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帧。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但带着惯常的审视。

　　温软在他开口前，已经主动在距离柜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举起双手，展示般拍了拍自己身上。

　　“我刚从客户那边回来，进门之前在后院仔细清理过了。”她语气温和，带着点保证的意味，“没有把外面的毛发或者味道带进来。”

　　沈砚辞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确实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诗经》。

　　算是默认了她的进入。

　　温软松了口气，走到柜台附近，但没有靠得太近。

　　她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眉头微微蹙着，不像平时那样平和。

　　“遇到麻烦了？”沈砚辞忽然开口，声音平淡，眼睛依旧看着手里的书页，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温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询问。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嗯，接了个新案例。”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一只边境牧羊犬，叫贝拉。”

　　沈砚辞没有接话，只是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片脆弱的旧纸片。

　　但他的沉默本身，像是一种无声的允许，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它之前被……虐待过。”温软说出这两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情绪，“现在情况很糟糕，极度怕人，拒绝进食，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任何人靠近都会引发它的剧烈应激反应。”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我观察了它很久，才勉强靠近到两米之内，任何大一点的动作或者声音都会让它惊恐万分。”

　　沈砚辞终于再次抬眼看了她一下。

　　“听起来很严重。”

　　“非常严重。”温软肯定道，眼神里充满了专业的忧虑，“边境牧羊犬本身是高智商、高敏感度的犬种，这样的创伤对它们的影响是毁灭性的。恢复起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时间，而且……结果难料。”

　　就在这时，温软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快速接了起来。

　　“喂，您好，贝拉妈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尖锐急促的女声，音量不小，连一旁的沈砚辞都能隐约听到一些碎片。

　　“……温老师！这都一天了！贝拉到底怎么样了？它吃东西了吗？……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啊！它什么时候能好？……我们花钱是希望看到效果的！……”

　　温软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一些，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耐心的表情。

　　“贝拉妈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贝拉的情况比较特殊，它的恐惧是深层次的，我们需要慢慢来，建立信任是第一步，强迫它只会适得其反……”

　　“信任信任！总要有个时间吧？下周？下个月？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它再不吃东西会出问题的！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对方的语气充满了焦虑和不耐烦，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温软的眉头越皱越紧，但她依旧保持着语气的平稳。

　　“我明白您的担忧。我今天下午会再过去，尝试用一些更温和的方式引导它进食。但请您一定要有耐心，给它一点时间，也给我一点时间……”

　　她又耐心地安抚了对方几句，才勉强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后，她沉默了几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沈砚辞将一片修复好的书页轻轻放回原位，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客户似乎不怎么欣赏你的‘渐进式方案’。”

　　温软苦笑了一下，带着点无奈。

　　“他们希望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她轻声说，“恨不得我今天接手，明天贝拉就能摇着尾巴跟他们去公园散步。可是……心理创伤的修复，哪有那么快？”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像是透过书店的空气，看到了别的东西。

　　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时候，即使付出了全部耐心……也未必能有好的结果。”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但沈砚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深藏的一丝……类似于恐惧的东西。

　　他没再追问。

　　书店里重新陷入沉默。

　　只有他修复古籍时，工具与纸张接触发出的细微声响。

　　温软站在原地，似乎还在为贝拉和它主人的事情烦恼。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印着爪印图案的布袋。

　　她小心地没有完全展开，只是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

　　密封袋里装着几块看起来像是自制的小饼干，形状不规则，颜色偏深，闻不到什么味道。

　　“这是……”她看向沈砚辞，语气带着点试探性的歉意，“我昨晚试着做的宠物营养零食，用的是鸡肉和南瓜，烘干了很久，几乎没什么油脂和碎屑。”

　　她举起小袋子，示意给他看。

　　“我想下午去贝拉那里的时候带上，看它会不会有点兴趣。就放在背包里，绝对不会在书店里打开或者喂食。”

　　她补充道，眼神诚恳，像是在做一项重要的保证。

　　沈砚辞的目光在那袋宠物零食上停留了两秒。

　　又看了看温软带着恳求的眼神。

　　他沉默着，没说话。

　　就在温软以为他会直接拒绝，准备把袋子收回去的时候。

　　他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又立刻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刚才那个点头只是颈部一个无意识的抽搐。

　　温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谢谢！”她小声说道，迅速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密封袋重新放回爪印布袋，拉好拉链，妥善地放回背包侧袋。

　　仿佛那不是一袋宠物零食，而是一枚需要谨慎保管的易爆品。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

　　“贝拉很聪明，是只很漂亮的边牧。”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砚辞听，声音恢复了少许活力，“它的眼睛里有种……很想相信，又不敢信的神情。”

　　沈砚辞没有回应。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修复古籍的世界里。

　　但温软知道，他听见了。

　　她又在柜台边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下午再过去看看它。”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慢慢来，总会有一点点进步的，对吧？”

　　这一次，她没有期待沈砚辞的回答。

　　她背好背包，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残留任何不该带进书店的东西。

　　然后，她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向通往后院的门，准备离开。

　　在她伸手推门的时候。

　　身后传来沈砚辞平淡无波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记得关门。”

　　温软脚步一顿，回头应道：“好的。”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并仔细地将门在身后关严，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店里，又只剩下沈砚辞，和那满室的书香。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旁边一块柔软的麂皮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刚刚关上的后院门。

　　窗外，阳光正好。

　　后院隐约传来温软轻柔的、对着年糕说话的声音，还有年糕回应的一声拖长了调子的、慵懒的“喵——”。

　　沈砚辞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镊子。

　　他小心地夹起下一片需要修补的脆弱纸页。

　　动作依旧精准，稳定。

　　仿佛任何外界的纷扰，都无法撼动他和他这方天地的秩序分毫。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那平直的嘴角，似乎比平时，抿得要紧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