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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压力的累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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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砚辞书斋”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里。
这气压的源头,并非来自总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也并非来自书店主人那惯常的清冷。
而是来自温软。
她依旧每天进出书店,依旧会在进入前仔细清理自己,遵守着所有不成文的规定。
但沈砚辞能感觉到某种不同。
她身上那种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柔和气息,似乎被一层薄薄的、挥之不去的阴云遮蔽了。
她变得比平时更安静。
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比如现在。
沈砚辞正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架顶层的一些不常翻阅的典籍。
温软从后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似乎是想到柜台这边倒点热水。
她的脚步很轻,眉头却微微蹙着,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某处,显然心思早已飘远。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沈砚辞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梯子上。
直到她的膝盖差点撞上梯子腿。
沈砚辞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最后一刻猛地刹住脚步,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对不起!沈先生,我没注意……”她连忙道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沈砚辞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扶了扶眼镜。
“本店书架虽非珍贵文物。”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被撞倒的风险,依旧存在。”
温软的脸颊瞬间泛红,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晕。
“我……我下次一定注意。”她小声保证,拿着水杯,几乎是踮着脚尖绕开了梯子,走向柜台上的热水壶。
就在这时,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那铃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软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只看了一眼屏幕,她的脸色就微微白了一下。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一瞬,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划开。
她甚至没来得及走到更远的地方,就压低声音接了起来。
“喂,贝拉妈妈……”
沈砚辞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将几本厚重的精装书按照书脊高度重新排列。
但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比平时慢了几分。
电话那头女人尖锐急促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温老师!这都第几天了?!贝拉今天吃东西了吗?!……我们每天看着它缩在角落里,心都要碎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无限期地等下去!……”
温软背对着沈砚辞,肩膀微微缩着,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贝拉妈妈,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它今天……今天稍微愿意在我离开房间后,闻一下我放在远处的食物了,这是一个很小的进步……”
“进步?!这算什么进步?!它还是不肯让人靠近!不肯正常吃饭!……我们找你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看这种‘微小进步’的!……如果不行你就直说,我们好找别人!……”
“请您别着急,强迫它真的会让情况更糟……心理创伤的恢复需要过程……”
“过程过程!又是过程!你就不能给它吃点药,或者用什么强制手段吗?!……”
温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恳求。
“药物治疗需要兽医评估,而且治标不治本。强制手段只会加深它的恐惧,可能造成永久性的伤害……贝拉妈妈,请相信我,我也很想帮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无力感。
沈砚辞将最后一本书精准地推入预留的空隙,书脊与两旁的书完美对齐。
他从梯子上下来,动作轻缓,没有发出多余声响。
电话那头又持续抱怨和施压了几分钟,才在温软反复的保证和安抚中,不情不愿地挂断。
通话结束的瞬间,温软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低着头,久久没有动弹。
沈砚辞走到柜台后,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柜台玻璃下压着的一张旧书单。
他的目光掠过温软僵直的背影。
她没有哭。
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种无声的压抑和低落,却比任何声响都更能充斥空间。
过了一会儿,温软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和平常无异的、温和的笑容。
但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阴影。
“不好意思,沈先生,打扰到你看书了。”她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沈砚辞擦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算是回应,也算是不回应。
温软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
她走到热水壶边,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连水漫出来烫到了手指都后知后觉。
她只是下意识地缩回手,放在耳边冰了冰,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
然后,她水都没喝,就端着杯子,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回了后院。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书店里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沈砚辞放下软布,目光落在柜台角落那个温软常坐的位置附近。
那里,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捡了起来。
便签纸没有完全折好,展开了一角。
上面是温软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些零碎的关键词:
【贝拉 - 恐惧阈值】
【信任建立 - 不可操之过急】
【前主人 - 噪音?暴力?】
【**豆豆 - 失败**】(“豆豆”两个字被用力划掉了好几道,几乎要透纸背)
沈砚辞的视线在那个被狠狠划掉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将便签纸重新按照原来的折痕仔细折好,放回了原处。
仿佛从未动过。
下午的大部分时间,温软都待在后院。
沈砚辞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她坐在那个给年糕准备的、铺着软垫的藤编椅子上。
她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看书。
只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院子里那片小小的、总是被精心打理过的绿植上。
年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绪,没有像往常一样四处探险或者慵懒睡觉。
它安静地卧在温软脚边,时不时抬起大大的脑袋,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望望她,然后用头顶轻轻蹭蹭她的裤脚。
偶尔,温软会伸出手,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年糕背上厚实柔软的毛发。
但她的眼神,依旧飘得很远。
像是在看着院子,又像是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不愿回忆的过去。
沈砚辞坐在柜台后,面前摊开着一本需要核对的书目清单。
他的手指握着笔,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玻璃门外那个蜷缩着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却似乎无法驱散后院那抹无形的阴霾。
温软的手机又响了一次。
这次她没有立刻接听。
只是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铃声固执地响到快要自动挂断,她才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加疲惫,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是的,我知道……我会尽力的……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几天……好吗?”
通话很短。
挂断后,她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久到年糕都忍不住站起来,焦急地在她腿边绕来绕去,发出细微的“喵呜”声。
最后,她慢慢放下手机,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传来。
但那种无声的哽咽,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沉。
沈砚辞收回了目光。
他低下头,看着书目清单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那些熟悉的书名和作者,此刻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热水壶边。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他看着柜台上的另一个干净杯子,动作停顿了几秒。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拿起那个杯子,也缓缓注满了温水。
他将那杯水,放在了柜台靠近后院门的那一侧。
一个温软进来时,很容易看到,也很容易拿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重新坐回椅子,拿起了笔。
仿佛那杯水,只是恰好放在了那里。
与他无关。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终于被夜幕吞噬。
书店里亮起了温暖柔和的灯光。
后院里,温软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了的、悲伤的雕塑。
只有年糕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传递着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物种的安慰。
夜,还很长。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蔓延着。
仿佛要将那一点点坚持和希望,也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