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朝雪》星弥浅纪

15、天赐礼

　　全天下的宴会本质上都相差无几。

　　美食佳肴，歌舞乐姬，还有图穷匕见的鸿门宴。

　　*

　　“想必这便是若有朝烟了吧？”漠沙的女王容貌看上去一点没有四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的与他们一众人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当真是应了那句大渊话，出落的亭亭玉立！”漠沙国王则是相反，年岁渐高，说话时抚顺着白色的络腮胡，一脸慈祥。

　　“父王，母王，孩儿回来了。”隼夙与隼凪同时向父母行敬阿佘神礼，用右手搭在心脏前，微微鞠躬，态度都很谦和。

　　隼夙没有与跟若有朝烟相处时那般的顽皮。

　　两位帝王对自家儿女礼数做的周全十分满意点头。

　　左首侧，一位坐在白色大理石长桌前的蒙着紫色纱布的女子，不急不慢开口，嘴里立马欢腾出数十只小虫子在她嘴角边爬，“墨绝念，你此番前来的目的是？”

　　邻座年纪不大的男子，戴着黑色斗笠，垂下的布料同样挡住他的容貌，却挡不住热血张扬的性格。

　　只见他独自猛灌一碗烈酒，语气奔放豪迈道：“哈！小爷我早就警告过你，效忠大渊是你最错误的选择，还偏生要与我们作对。”

　　“呃……大渊那句话怎么讲来着……对，回头是岸。”一只木偶手搭在斗笠男的手臂上，机械的木偶与这毫无声调的语言配搭，场面愈发荒诞离奇。

　　尤其是他们三人口音都格外怪异的在讲大渊话。

　　若有朝烟望着周围布置豪华的宴会厅，与面对坐着三个从服饰到性格都迥异的怪人。

　　马上联想到他们的身份是来自漠沙邻国的三个联盟阵营。

　　前世，由于被墨绝念囚禁在景阳宫，她未能知晓这灭大渊四国人的首领都是几哪位。

　　但通过从前在课堂学过的历史知识来判断。

　　紫色面纱女子来自养蛊虫的苓术国；能随心所欲控制木偶的神秘人来自古窍国；在根据排除法，这位黑色斗笠男便是来自最好战的戌武国。

　　“看来你们的消息并不互通。”墨绝念脖子上的兰荧莲叮叮作响，他拔出腰间的佩剑。

　　剑刃前面，倒映出四国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剑刃背后，只剩他与若有朝烟并拢站在一块。

　　隼凪抬手打断漠沙军要护驾的举动。

　　在场所有人都在静候墨绝念接下来的宣告。

　　“我墨绝念，以血誓为鉴。”他毫不犹豫在右手臂上用剑划出一道口子，誓言与血液几乎是同时飞溅在白色大理石长桌上，印出来的图案像一根带刺的血色荆棘。

　　“我从未效忠过大渊分毫，但对你们的所谓远大的野心也嗤之以鼻。”锋利的剑扫过除若有朝烟外所有人，剑影里的漠沙双王面色不太好，“我要做的，是……完成新时代的道路。很遗憾，这条路上，没有你们腐朽王朝的位置。”

　　动作如此迅速利落，令场上所有人瞠目结舌。

　　若有朝烟才品出来隼凪刚才对漠沙军的有所阻挡，不是在给墨绝念提供演讲环境，而是对不伤力无辜的保护。

　　今世与墨绝念共处半年下来，她前世的记忆都在不经意的逐渐淡忘。

　　可这次他自毁式的警告操作，被迫让她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站在她面前的是，被世人公认的，在天才与疯子之间徘徊着的墨将军。

　　若有朝烟这回真的认清楚，墨绝念与墨将军从来不是两个人，他们是一体共生，互为各自的阴暗面。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若有朝烟今生已选择嫁给了墨绝念，那么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岂有不帮助他的道理。

　　“诸位，且听我一言。”

　　若有朝烟大步向前，红裙上清爽的铃声解锁隐藏在身体中的兰荧莲香味，舒缓清新的味道，仿若掉进蜜饯里的蜜蜂，甘甜的花蜜蔓延整座宴会厅。

　　这次换成她来保护他。

　　她用那小小的身躯挡在墨绝念身前，飘逸的红色舞袖在缠绕在他流血的手臂上，浸透得更加鲜艳，荆棘不再孤单，有了供养的花蕊。

　　“这本是为我招待的宴会，哪有抢了主角的风头？”她很擅长三言两语便轻松化解矛盾。

　　若有朝烟偏过侧颜，唇齿间露出一抹笑，拉着他主动坐进大理石椅子上，“墨绝念，他是我的夫君，只是陪我回来家乡的。”

　　*

　　露天温泉池里雾气氤氲，若有朝烟整个人浸没在其中，滚烫的水温蒸发着她的肌肤，上升的水蒸气带着一丝丝清甜的花香，尾调是漠沙柠烈酒的醇厚风味，水面呈现出橙粉色。

　　那顿为她的洗尘宴可想而知闹得并不愉快，说好饭后一起泡温泉，隼夙果不其然被她母王亲自叫走，只剩她一个人享受。

　　白茫茫的蒸汽蒙住若有朝烟的双眸，她在空气中嗅到柠烈酒的芳香，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说来话也不长，在宴会上，好不容易隼夙拿出漠沙最好的佳酿酒邀她一起品鉴。

　　谁也没料到，墨绝念想也没想从她手中夺过一口气闷了大半瓶。

　　他连新婚夜上的廉价交杯酒也不肯与她喝，这会子倒是对上等货春心荡漾了。

　　结果墨绝念喝完，连漠沙特色菜也没夹多少在碗碟中，就跟在首城中央的蛇女雕像似的不动如山矗立在那。

　　旁人自然是不敢靠近的询问他怎么了，而若有朝烟因为他抢酒之事，干脆怄气起来，新账旧账一起算，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烧。

　　不论前世还是今世，墨绝念对她都太过度保护欲了。

　　若有朝烟认为这种行为完全没有必要，她懂得拿捏分寸也会有自己的考量，不想成为他的附属品。

　　她至始至终所求的不过也就平等两字。

　　橙粉色的温泉水完全将她吞没，上面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约莫停留到指纹发白，若有朝烟才从池中走出来。

　　气消之后，在回寝殿的途中，若有朝烟逮住了个侍女想讨要药箱给墨绝念手臂的伤口上药。

　　正愁语言不通时，那位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从她身旁掠过，瞧着方向也像是去泡温泉的。

　　“这位来自苓术尊贵的姑娘，请留步。”若有朝烟本没抱多大期待对方能理会她。

　　可对方还真为她停留下脚步。

　　“唤我念紫便好，赤鸮族的小丫头。”念紫谈吐淡雅，朝她行了个阿佘神礼。

　　“念紫姑娘，我想问一下这城堡中哪有药箱？”出于礼貌，若有朝烟也有样学样回敬阿佘神礼。

　　“为了你的夫君？你们感情可真好。”念紫一直对墨绝念带有偏见，觉得此人过于孤僻不受控制，是绝对不可能有人与他同心的。

　　“嗯……”若有朝烟垂下湿答答的发丝，水珠滴在双手交叉缠绕的指缝里，连泡温泉都没红透的脸庞，这下反而跟刚熟透的樱桃般害羞扭捏起来。

　　不远处，斗笠男与木偶师往这边走来，自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哼，所有女人不都是祸水。”斗笠男摘下斗笠，打众人个措手不及，猛地贴近在若有朝烟眼角，在晃动的视野里，看见那人左脸上有个削成竹子形状的疤痕。

　　“我不介意我可爱的小虫子们在你脸上啃食的只留下马蜂窝的形状，忌燐。”念紫笑起来眯着眼，单手揪着他的马尾往后墙砸出一个大窟窿。

　　念紫在露出一秒的衣袖里，手臂处爬满密密麻麻的黑紫色虫子。

　　若有朝烟被他们的火药味十足的气场吓得想要找机会开溜。

　　“喂……念紫，我话还没说完。”

　　忌燐把头从窟窿拔出来，额头上流淌血的一路滴进眼眶里，那双血色的眼睛让若有朝烟幻视成林栩之与魑魅。

　　准确来说是离不开她赤鸮血都有的共同点。

　　嘎吱作响的木偶控制着每个人体关节处，都不知道背后操控之人究竟藏在哪个角落，便神不知鬼不觉按住了若有朝烟即将逃跑的肩膀。

　　“啊……抓住想要逃跑的赤鸮小丫头了，这该怎么办呢？”

　　“哈！仇双干的漂亮，就这样按住别让她动。”咔哒一声，忌燐板正被打歪的脖子，欲要上前。

　　念紫还是抢先忌燐一步，上手轻轻捏住若有朝烟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巴，随后一只蛊虫顺着念紫的指尖遛进她的口腔里。

　　仇双操控着捂住根本不会眨眼的木偶，故作惊叹道：“出手了！念紫大人破坏了与漠沙的和平条约，大家伙都快来这边看啊——”

　　没了木偶给她做支撑，若有朝烟贴着墙面渐渐跪倒在地，她拼命掐住喉咙干呕着，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蛊虫的十几个肢节在嘴中爬行。

　　“喂喂喂，小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到底有没有人在听啊！”忌燐气的跺脚，转而扯开念紫的面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念紫你是疯了吗，做得未免也太过头了些吧？”

　　“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念紫无视他大部分问题，挑了个最不重要的提及。

　　趁忌燐在头脑风暴整理措辞时，念紫重新戴好面纱，半蹲在若有朝烟身侧，用手柔和舒解她的背部。

　　热情关切的样子都快让人忘了，念紫才是始作俑者。

　　“啊！记起来了，我想说的是，虽然所有女人都是祸水，但是赤鸮族的女人，唯独不同，她们都是……”

　　若有朝烟干呕半天，那只蛊虫才舍得从她嘴中离开，顺便还卷走了她灼热的鲜血。

　　“天赐的礼物。”念紫一边继续拍背安抚若有朝烟，一边夺走忌燐的台词。

　　她没有让赤鸮的血白白浪费，若有朝烟吐出的血液全都泼溅在她的手臂上，供给她可爱的小虫子们为养料。

　　半晌，待她的小可爱们加餐完毕。

　　念紫拍了拍手，招来了一排的侍女在身后，即刻她用若有朝烟听不懂的话嘱咐着什么。

　　“医药箱只会为了你而来。”仇双在旁边比手语，慢了两秒后，才又用无音调的话转述出来。

　　若有朝烟勉强笑出声又咳出两摊血。

　　算是彻底搞清楚这三个人背后行为的逻辑。

　　无一列外都是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