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33、地下室

　　城西，废弃的“红星机械厂”。九十年代末倒闭后，这片占地广阔的厂区便逐渐荒废，只剩下一排排破败的厂房、生锈的设备和丛生的杂草。夜色如墨，只有几盏残存的路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将建筑的影子拉得扭曲诡异。

　　贺凛带领的便衣侦查小组已经悄悄包围了这片区域。根据秦闻屿对环境特征的分析，以及沈墨渊对周显名下隐蔽资产的筛查，“红星机械厂”地下一个曾经的零件仓库，成为了重点怀疑目标。该仓库位置隐蔽，入口在厂区最深处一栋不起眼的辅楼后面，鲜为人知。

　　“贺队，热成像显示，辅楼地下有微弱热源，不止一个。”一名队员压低声音报告，手里的设备屏幕上，几个模糊的红色人影轮廓在移动。

　　贺凛眼神一厉，对着耳麦下令：“A组，封锁所有出入口。B组，跟我从主通道突入。C组，寻找备用通风口或紧急出口，防止狗急跳墙。注意，人质安全第一！行动！”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扑向目标。贺凛一马当先，踹开辅楼锈蚀的铁门，手枪在手，战术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直射向通往地下的狭窄楼梯。

　　楼梯下方，隐约传来人声和走动声。贺凛打了个手势，队员们迅速而有序地向下推进。

　　地下仓库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苏夜被捆在角落一根冰冷的水管上，手腕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和挣扎，已经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嘴里的布团被重新塞了回去，防止他呼救。周显和他的两个手下就坐在不远处一张破旧的桌子旁，桌上摆着啤酒和一些吃剩的食物包装。他们在低声交谈，时不时爆发出粗鄙的笑声，目光偶尔扫过苏夜，带着残忍的玩味。

　　苏夜的意识因为饥饿、脱水和持续的紧张而有些模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听到了外面隐约的、不寻常的动静，像是风声，又像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心脏猛地揪紧，是沈墨渊吗？还是周显又有别的同伙？

　　突然，上面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周显和他的手下瞬间警觉，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周显厉声问。

　　话音未落，楼梯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低喝：“警察！不许动！”

　　是贺凛的声音！苏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猛地撕裂了绝望的黑暗。

　　“妈的！条子怎么找到这里的？！”一个手下惊慌地叫道，伸手就去摸腰间。

　　“慌什么！”周显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一把抓起桌上一个啤酒瓶，猛地砸碎，手持锋利的玻璃碴，几步就冲到了苏夜身边，冰凉的碎玻璃瞬间抵在了苏夜的颈动脉上！

　　“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捅死他！”周显嘶吼道，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碎玻璃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苏夜颈侧的皮肤，一丝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贺凛带着队员已经冲下了楼梯，手电光柱和枪口齐齐对准了周显。“周显！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人质！”贺凛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压迫感。

　　“包围？”周显狞笑着，手里的碎玻璃又紧了紧，苏夜疼得闷哼一声，“有本事开枪啊！看看是你们的子弹快，还是我的玻璃快！大不了同归于尽！”

　　场面瞬间僵持。贺凛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周显则挟持着苏夜，背靠着墙壁，警惕地看着四周。他的两个手下也掏出了匕首，与警方对峙。

　　“周显，你现在放下武器，放开人质，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贺凛试图谈判，“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宽大处理？”周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老子犯的事，够枪毙十回了！少废话！让沈墨渊来！让他亲自来跟我谈！我要亲眼看着他跪下求我！”

　　他显然已经陷入疯狂，将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了沈墨渊身上。

　　就在这时，仓库另一头，一个被杂物半掩的、原本用于通风的狭窄管道口，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但因为紧张的对峙，没人注意到。

　　秦闻屿穿着便服，脸上戴着防尘口罩和护目镜，正悄无声息地从那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管道口滑入。他是跟着C组从外部找到这个废弃通风口，利用自己清瘦的身形钻进来的。他的任务不是正面交锋，而是寻找机会，解救人质，或制造破绽。

　　他一落地，就伏低身体，隐藏在堆积的废旧机床后面，冷静地观察着场中的局势。他看到被挟持的苏夜，颈侧流下的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也看到了周显疯狂的眼神和颤抖的手臂。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环境，最后落在距离周显和苏夜大约三米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个老旧的、锈蚀的铁质工具箱，半开着，里面杂乱地放着一些扳手、螺丝刀等工具。工具箱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不起眼的金属零件和……一小撮灰色的、像是石棉的隔热材料碎屑。

　　秦闻屿的眼镜片后，眼神微微一闪。他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勘验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带磁性的金属探测器探头（用于现场寻找金属弹壳或细小金属物），以及一个特制的、可以发射微型荧光标记弹的笔式装置（通常用于在黑暗或复杂现场标记重要物证位置）。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磁性探头轻轻吸附在身旁一个废弃的铁架上，然后，用那支笔式装置，瞄准了那个工具箱旁边散落的几颗细小滚珠轴承。

　　他的动作稳定得如同手术台上执刀。计算着角度、距离、还有周显手臂颤抖的幅度。

　　就在周显因为贺凛的喊话而情绪更加激动，手臂挥动幅度稍大的一个瞬间——

　　秦闻屿扣动了“笔”上的微型扳机。

　　“咻——”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现场紧张气氛掩盖的破空声。

　　一颗只有米粒大小、但尾部带着高强度荧光涂料的标记弹，精准地击中了那几颗滚珠轴承中的一颗！

　　“叮！”一声清脆的、在寂静中格外突兀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周显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那个工具箱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在他注意力被那一声轻响和突然亮起的微弱荧光（标记弹撞击后荧光涂料溅开）分散的零点几秒——

　　贺凛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厉声喝道：“动手！”

　　站在侧面一个最佳角度的队员，早已蓄势待发，在贺凛出声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不是实弹，而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强效麻醉剂的麻醉枪！

　　“噗！”一声闷响。

　　麻醉针精准地射入了周显持玻璃的那只手臂的三角肌位置！

　　“啊！”周显手臂一麻，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碎玻璃“当啷”掉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贺凛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狠狠将周显按倒在地！其他队员也一拥而上，迅速制伏了另外两名企图反抗的手下。

　　“苏夜！”贺凛制住周显的同时，大声喊道。

　　秦闻屿已经从那堆机床后快步走出，他没有理会被制伏的周显，径直冲到苏夜身边。他先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了苏夜颈侧的伤口——只是表皮划伤，未伤及动脉。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的消毒纱布按住伤口，另一只手利落地割断了捆绑苏夜的绳索，并取出了他嘴里的布团。

　　“咳咳……谢……谢谢……”苏夜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剧烈情绪让他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

　　秦闻屿没说什么，只是扶住他，防止他摔倒，然后对赶过来的贺凛说：“人质颈部表皮外伤，生命体征基本稳定，需要立即送医检查，可能有脱水、轻微吸入性麻醉剂影响及情绪性休克。”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汇报一份尸检初步结论，但扶住苏夜的手臂，却稳定而有力。

　　贺凛松了口气，立刻安排队员护送苏夜出去，并呼叫救护车。他看了一眼被死死按在地上、因为麻醉剂开始生效而眼神涣散、仍在不甘咒骂的周显，冷哼一声：“带走！这回，神仙也救不了你！”

　　沈墨渊接到贺凛电话，得知苏夜获救、周显落网时，他正驱车疯狂赶往城西。紧绷了将近十小时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他猛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剧烈地喘息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发动车子，用更快的速度，冲向贺凛所说的医院。

　　当他冲进病房时，苏夜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查和处理，正靠在床头，颈侧贴着纱布，手上打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贺凛和秦闻屿也在，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看到沈墨渊进来，苏夜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沈墨渊几步走到床边，他想抱他，想确认他是真实完好的，但看到苏夜颈侧的纱布和手上的点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苏夜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紧。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望着彼此，眼中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深切的担忧，和无尽的后怕。

　　贺凛识趣地拉了拉秦闻屿的袖子，低声说：“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单独待会儿。”

　　秦闻屿点了点头，目光在沈墨渊紧握苏夜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跟着贺凛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天色已近黎明，第一缕微光正试图穿透厚重的云层。

　　沈墨渊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苏夜的手背上，声音沙哑破碎：“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夜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摇了摇头，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抚上沈墨渊汗湿的头发和紧绷的后颈。

　　“不晚……”他的声音哽咽，“你来了……就好。”

　　尘埃落定，毒蛇伏法。血色倒计时，在黎明到来前，戛然而止。但这场绑架带来的伤痕，无论是皮肉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而他们之间的纽带，在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后，似乎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沉重。

　　爱，在平安无事时是月光下的誓言；在危难时刻，则是拼尽一切的守护和劫后余生的紧紧相拥。他们再一次，从深渊的边缘，将彼此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