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35、粥的温度

　　沈墨渊说到做到。他没有回家，只是让助理送来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在医院的家属休息室（一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小房间）里，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上了熨帖的衬衫和长裤，刮干净胡茬，恢复了至少外表上的整洁与冷静。

　　然后，他没有立刻处理工作邮件，而是拿着助理一并送来的一个小巧的、崭新（标签还没拆）的电子炖盅和几样简单食材，走向了休息室角落那个公用的、看起来使用频率不高的小厨房。

　　煮粥。苏夜“点名”要的。

　　沈墨渊从未下过厨。他的饮食由营养师规划，由钟点工或餐厅执行。厨房对他来说，更多是公寓里一个需要保持极度洁净的“摆设”。此刻，他面对着那个陌生的炖盅和一小袋珍珠米、几颗红枣、一盒清水，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

　　他先是用消毒湿巾将炖盅内外、台面、甚至水龙头开关都反复擦拭了三遍。然后，他拿出手机，搜索“病人营养粥简易做法”。他跳过了所有需要复杂配料和步骤的食谱，找到了一个号称“零失败”的清水白粥教程。

　　按照教程，他用量杯（也是新的）精确量取了一杯米，用清水（他自带的瓶装水）冲洗了三遍——动作生疏，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他又不得不停下来清理台面。然后将米和水按照1：8的比例（教程说病人宜稀）倒入炖盅，加入三颗洗净（用流动水冲洗三十秒）去核的红枣。

　　插上电源，选择“煲粥”模式，显示需要两小时。

　　沈墨渊设定好手机闹钟，然后退到厨房门口，像监视一场重要化学实验一样，盯着那个开始发出轻微加热声响的炖盅。他甚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记录下开始时间、预计完成时间、以及观察到的任何细微变化（如：15分钟后，炖盅外壁出现均匀水汽；30分钟，内部可见轻微翻滚）。

　　等待的时间里，他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贺凛发来了周显初审的简报，那家伙起初还负隅顽抗，但在确凿的证据（包括绑架现场的指纹、监控、以及秦闻屿从现场提取到的、与周显另一处窝点发现的同批次迷药残留）面前，终于开始崩溃。秦闻屿则提交了一份更加详尽的现场微量物证分析报告，将绑架现场与周显的其他犯罪地点进行了串联。

　　沈墨渊快速浏览着，给出指示，协调下一步的司法程序。他的思维高效运转，但每隔十分钟，就会不由自主地瞥一眼厨房方向，确认炖盅工作正常。

　　两小时后，闹钟准时响起。沈墨渊立刻起身，走到炖盅前。他戴上隔热手套（新的），小心翼翼地将炖盅端到料理台上。打开盖子，一股米香和淡淡的枣甜味飘散出来。

　　粥熬得很成功。米粒几乎完全化开，汤汁浓稠适中，红枣软烂，点缀其中。沈墨渊用干净的勺子（新的）舀起一点，吹了吹，尝了一口。味道很淡，只有米和枣最原始的清甜，没有多余的调味，正适合病人。

　　他仔细地将粥盛入一个保温效果极好的便当盒（新的）里，盖紧。然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清理工作——清洗炖盅、勺子，擦拭所有可能沾染了水渍或米汤的台面、水槽，将垃圾分类丢弃。

　　当他提着那个温热的便当盒，再次走进苏夜的病房时，苏夜刚刚午睡醒来，正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沈墨渊手里提着的盒子，有些惊讶。

　　“你真的……煮了？”

　　“嗯。”沈墨渊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热气混着米香立刻弥漫开来。他拿出配套的勺子（同样是新的），递给苏夜，“尝尝。”

　　苏夜接过勺子，看着那碗熬得恰到好处、显然花了心思的白粥，再看看沈墨渊虽然整洁却依旧难掩疲惫的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这个男人，为了他，踏足了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做了一件对他而言可能比处理跨国案件更“麻烦”的事。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度刚好，软糯清甜，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四肢百骸。不仅仅是粥的温度，更是这份心意带来的暖意。

　　“很好喝。”苏夜抬起头，对沈墨渊笑了笑，眼眶有些发热，“谢谢。”

　　沈墨渊看着他把一勺粥吃完，紧抿的唇角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不够还有。”他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依旧落在苏夜身上，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粥，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完成最后的润色。

　　一碗粥很快见底。苏夜放下勺子，满足地舒了口气。“感觉好多了。”

　　沈墨渊拿过空碗和勺子，起身去清洗。医院的洗手间里，他再次一丝不苟地清洁着餐具，水流声哗哗作响。

　　等他回来，苏夜已经重新躺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周显的案子，是不是快结束了？”他问。

　　“嗯。”沈墨渊坐下，“主要证据链已经固定，他在国内的网络基本被控制。国际协作部分，我提交的材料也已经启动程序。这次，他很难翻身。”

　　苏夜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沈墨渊，等你这边忙完……我想去趟意大利。”

　　沈墨渊看向他。

　　“去完成《困缚与流动》。”苏夜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尊远在佛罗伦萨的白色大理石粗坯，“也想……去看看江浔说过的一些地方。”他收回目光，看向沈墨渊，“你……要一起去吗？”

　　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试探。不仅仅是一次旅行，更是对未来的某种期许和规划。

　　沈墨渊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考虑工作安排，需要考虑行程安全（经过周显事件，他对苏夜的安全问题更加审慎），也需要考虑……这趟旅程对他们关系的意义。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等结案报告提交，我需要休假。”他顿了顿，“意大利……可以。我会安排。”

　　没有热烈的回应，但这已经是沈墨渊式的承诺。他会去，会安排好一切。

　　苏夜的嘴角翘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好。”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似乎被米粥的香气冲淡了不少。一场绑架带来的阴霾正在慢慢散去，虽然伤痕犹在，但生活已经朝着下一个篇章，悄然翻页。

　　一碗粥的温度，一次未来的约定。在经历了极致的危险和恐惧之后，这些平凡而具体的瞬间，反而显得格外珍贵和真实。爱不仅仅是生死关头的舍身相救，也是病床前笨拙熬煮的一碗粥，和关于一起去看世界的简单承诺。

　　沈墨渊看着苏夜脸上的笑容，心中那块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也被这阳光和粥的温度，悄然融化了一角。或许，学着在秩序中容纳一点“麻烦”和“意外”，并不全是坏事。尤其是当这些“麻烦”和“意外”，最终汇聚成一个名叫苏夜的人，带着他全部的热烈、固执和才华，闯入他的生命，并就此扎根下来。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还有很多挑战（包括那只永远在掉毛的猫）。但至少此刻，在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分享着粥的余温，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都有了继续并肩前行的力量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