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42、囚笼的选择

　　林宴的电话像一道冰冷的判决，将苏夜推入了绝望的深渊。那些温和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反复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牢狱之灾”、“失去挚爱和自由”、“筹码”……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混合着对沈墨渊处境的担忧和对自身未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敢告诉沈墨渊林宴最后的“提议”。他了解沈墨渊，那个男人会把一切危险扛在自己肩上，甚至可能做出更激进、更冒险的反击，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也更危险。林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将矛头对准了他——沈墨渊最柔软、也最容易被攻破的软肋。

　　接下来的几天，苏夜生活在一种极度的焦虑和分裂中。他表面上维持着平静，配合安保，待在家里，继续雕刻。但每一下凿击都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敲打在自己心上。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就是沈墨渊冰冷失望的眼神，或是自己身陷囹圄的可怕画面。那枚隼形袖扣被他锁进了抽屉最深处，却锁不住那如影随形的威胁。

　　沈墨渊依旧忙碌，但苏夜能感觉到他回家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和疲惫，比以往更甚。他有时会长时间地凝视苏夜，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种苏夜看不懂的、近乎挣扎的决断。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比以往更少，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中间。沈墨渊似乎在独自承受着什么，也在独自筹划着什么。

　　林宴没有再来电话，也没有新的“礼物”。但这种沉默的等待，比直接的逼迫更令人窒息。苏夜知道，对方在等他崩溃，等他主动屈服。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终于冲垮了苏夜最后的防线。在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凌晨，他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看着身边沈墨渊沉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或许……林宴是对的？或许，真的有某种“两全”的办法？只要他按照林宴说的去做，把那些“边缘证据”偷偷交给某个“中间人”，或许就能暂时稳住对方，换取沈墨渊的安全，也换取自己不被卷入？等沈墨渊他们找到确凿证据扳倒幕后黑手，一切就都结束了……不是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它诱惑着他，用“保护沈墨渊”和“自我保全”作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艺术家的天真和面对庞大阴谋的无力感，让他开始自我说服：这只是权宜之计，是迫不得已的伪装，是为了更大的胜利而做出的微小牺牲……

　　然而，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尖叫：这是背叛！是对沈墨渊原则和信仰的践踏！是将自己推向罪恶深渊的第一步！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里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理智。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眼神时常空洞地望向窗外，对沈墨渊偶尔的关心也反应迟钝。他开始偷偷观察沈墨渊的文件包，留意他打电话时提到的只言片语，试图找出那些所谓的“边缘证据”可能是什么，又放在哪里。

　　沈墨渊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一天晚上，当苏夜又一次对着晚餐发呆时，沈墨渊放下筷子，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苏夜，”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是不是林宴又找过你？他说了什么？”

　　苏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沈墨渊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深切的担忧，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让沈墨渊更加危险！

　　“……没有。”他低下头，避开沈墨渊的目光，声音干涩，“只是……有点累。案子压力大，我也帮不上忙，有点……心烦。”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沈墨渊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他心底的挣扎和恐惧。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严肃：

　　“苏夜，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不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相信我。也……保护好你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这话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一句警告。苏夜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沈墨渊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或者至少，察觉到了林宴施加的压力。但他选择不说破，只是让他“相信”和“自保”。

　　这反而让苏夜更加痛苦。沈墨渊在独自面对风暴，却还在试图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而自己，却在考虑用背叛来“保护”他？

　　那一刻，苏夜几乎要崩溃。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透透气。”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了阳台，反手拉上了玻璃门。

　　冰冷的夜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却吹不散心中的燥热和混乱。他扶着栏杆，望着楼下城市的灯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身后，沈墨渊没有跟出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看着苏夜在阳台上的背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沉静如水，但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挣扎，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似乎也站在了某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坚守的原则和法律的尊严，一边是爱人性命可能受到的威胁和背后更庞大的黑手。林宴的阴招，无疑将他逼入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境地。保护苏夜，可能需要付出违背部分原则的代价；而坚持原则，苏夜就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有些选择，注定没有完美的答案。有些战争，注定要有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阳台上的苏夜，和客厅里的沈墨渊，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他们都被困在了无形的囚笼里，一个被恐惧和诱惑撕扯，一个被责任和爱意煎熬。而林宴布下的网，正在这沉默的对峙和内心的煎熬中，悄然收紧。

　　虐，不再是外部的刀光剑影，而是内心里无声的撕裂与挣扎。爱与原则，信任与背叛，保护与牺牲……这些沉重的命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了两个相爱却被迫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身上。下一步，无论是谁先迈出，都可能将两人一起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