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41、优雅的獠牙

　　林宴的拜访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苏夜原本逐渐平复的心绪上。那份优厚的合作意向书静静躺在工作台上，却再也激不起初时的喜悦。林宴最后那些关于沈墨渊、关于“是非纷扰”、关于“艺术家的手”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不安的弦外之音。

　　他试图告诉自己，那可能只是对方基于对沈墨渊职业风险的普通关心，或者是对艺术家远离世俗纷争的普遍期望。但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林宴出现得太巧合，对他的作品了解得太深入，话语间的试探也太刻意。

　　他犹豫着是否要将这次会面告诉沈墨渊。沈墨渊最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他不想再用自己的疑神疑鬼去打扰他。而且，林宴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或不当举动，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正常的艺术交流。

　　最终，苏夜选择了暂时沉默，只是将那份意向书收了起来，没有签署，也没有回复。他加强了警惕，叮嘱安保人员今后对所有未经沈墨渊确认的访客一律婉拒。

　　几天后，苏夜收到了一个匿名寄到工作室的包裹。包裹不大，包装考究，里面是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打开，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枚极其精致的、用某种黑色金属（似乎是某种合金）雕刻而成的袖扣。袖扣的造型是一只收拢翅膀、眼神锐利的隼，工艺精湛到羽毛纹理都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冷峻而危险的美感。

　　盒子里没有任何卡片或说明。

　　苏夜的心猛地一沉。隼……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沈墨渊。那个男人身上，就带着这种类似于隼的、冷静锐利的气质。这枚袖扣，是巧合？还是……某种暗示？

　　他立刻联系了安保人员，将袖扣和包装交给他们检查。但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包裹是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快递服务寄出的，上面的指纹和DNA痕迹都被精心处理过，袖扣本身也是市面上没有的定制款式，材质特殊，难以溯源。

　　这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示威，或者……一个开始。

　　就在苏夜为此心神不宁时，林宴再次联系了他。这一次，是通过一个加密的即时通讯软件，发送了一条信息：

　　【苏先生，袖扣可还喜欢？隼的目光，总是能最先发现潜藏的危险，但也最容易成为目标。美，有时候需要付出代价。期待您的回复。林。】

　　信息简短，却让苏夜遍体生寒。这不是艺术交流，这是赤裸裸的接触和暗示！林宴知道他把袖扣交给了安保检查，他甚至可能在监视他！

　　苏夜立刻将这条信息和自己收到袖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墨渊。

　　沈墨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夜以为信号断了。然后，他听到沈墨渊冰冷得仿佛能掉出冰碴的声音：“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试图接触你的人。工作室暂时关闭，除了家和有安保陪同的必需外出，不要再去任何地方。林宴……交给我来处理。”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极力压抑的暴怒和……一丝苏夜从未听过的、深切的忧虑。显然，林宴的出现和举动，已经触碰到了沈墨渊最敏感的神经。

　　联合调查组对“艺廊”公司的追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通过追踪一笔异常复杂的跨国资金流，他们锁定了一个隐藏在瑞士银行保密条款后的终极受益人——一个名叫“Eclipse”（日蚀）的离岸信托基金。这个基金的唯一控制人，身份成谜，但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就是周显的上线，那个神秘而危险的“幕后黑手”。

　　然而，就在调查组准备通过国际司法协作，申请揭开“Eclipse”面纱的前夕，一连串的意外发生了。

　　先是贺凛手下一名负责外围调查的刑警，在回家路上遭遇“意外”车祸，重伤昏迷，关键证物不翼而飞。接着，秦闻屿的实验室遭到网络入侵，虽然核心数据有备份未被窃取，但部分实验进度和样本信息可能泄露。然后，沈墨渊办公室的电脑也检测到高级别的恶意软件攻击尝试，目标直指“Eclipse”信托的相关调查文件。

　　对手的反扑来了，而且来势汹汹，精准地打击在调查的关键节点和人身上。这不仅显示了对方强大的能量和情报能力，更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挑衅：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有能力让你们付出代价。

　　压力空前巨大。上级要求限期破案，舆论开始出现质疑的声音，内部也有人对调查的“高调”和引发的“麻烦”表示不满。沈墨渊、贺凛、秦闻屿都承受着巨大的身心压力。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林宴再次主动联系了苏夜。这一次，是直接打到了苏夜的私人手机（号码显然也是被泄露的）。

　　电话里，林宴的声音依旧温和儒雅，甚至带着一丝歉意：“苏先生，再次打扰，实在抱歉。最近的诸多‘意外’，想必也让您和沈检察官倍感困扰吧？”

　　苏夜握着手机，手指收紧：“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提醒苏先生，”林宴的语气循循善诱，“漩涡的中心，往往是最危险的。沈检察官才华横溢，刚正不阿，令人敬佩。但有时候，过刚易折。他正在触碰一些……非常危险的领域。那些‘意外’，只是最轻微的提醒。”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苏先生，您是艺术家，您的价值在于创造，而非毁灭。您也不希望看到沈检察官，或者您自己，因为一些……本可以避免的坚持，而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吧？”

　　“你这是在威胁？”苏夜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不不，这是善意的提醒，也是……一个提议。”林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Eclipse’信托，就像一个精致的密码盒。强行打开，可能会触发自毁程序，伤及无辜。但如果有合适的‘钥匙’，或许可以和平地、悄悄地打开它，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各自安好。”

　　“钥匙？”苏夜的心跳加速。

　　“沈检察官手中，有一些关于‘艺廊’公司与国内某些人员往来的‘边缘’证据。这些证据，如果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可以成为打开‘Eclipse’的一把钥匙。”林宴的声音变得清晰而缓慢，“而苏先生您，或许可以劝劝沈检察官，将这些证据‘移交’给一个……更‘中立’的渠道。比如，通过您的手，交给一个可靠的‘中间人’。这样，既能达成目的，又能最大程度地保障所有人的安全。尤其是……您的安全。”

　　他终于图穷匕见！他想让苏夜成为传递“伪证”或“误导性证据”的中间人，利用苏夜对沈墨渊的影响力，甚至可能直接利用苏夜作为“替罪羊”或“人质”，来迫使沈墨渊妥协，或者扰乱调查方向！

　　苏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个林宴，远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恶毒！他不仅威胁，还试图离间和利用！

　　“你休想！”苏夜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沈墨渊也不会！”

　　电话那头，林宴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为苏夜的“固执”感到惋惜：“苏先生，何必如此决绝呢？艺术家的生命和灵感多么珍贵。想想您的《困缚与流动》，难道您希望它的创作者，最终被卷入一场无法脱身的牢狱之灾，或者……更糟的结局吗？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创作和生活。”

　　“牢狱之灾”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苏夜心上。林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他不合作，他们有能力伪造证据，将他也拖下水！

　　“沈墨渊会保护我。”苏夜强撑着说，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检察官当然会尽力。”林宴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残忍的笃定，“但他能时刻护你周全吗？他能抵挡住所有明枪暗箭吗？苏先生，现实一点。有些游戏，不是光有正义感和爱情就能赢的。筹码，才是关键。”

　　“而我，现在给了你一个选择筹码的机会。”林宴最后说道，“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沈检察官。毕竟，失去挚爱和自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我期待你的‘明智’选择。”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回荡。

　　苏夜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林宴，这个披着优雅外衣的魔鬼，终于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他不仅威胁，还给出了一个看似“双赢”实则将人拖入深渊的“提议”。而苏夜，被置于了一个残酷的两难境地：要么成为帮凶，要么自己和沈墨渊都可能面临无法预知的灾难。

　　看似安全的堡垒，原来早已被阴影渗透。而阴谋的网，正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缓缓收紧。沈墨渊他们快要破案了，但敌人也亮出了最阴险的底牌——攻心为上，目标直指他们最脆弱的情感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