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落》冷杉雾

6、归

　　办完那件事，孙劲青在家里歇了几天。
　　她拉着窗帘从早睡到晚，从晚睡到早。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让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永远要这样生活下去的憧憬。
　　可这样的生活也很容易让人犯懒，她渐渐不打算迎接太阳，也不打算送走月亮。
　　这些得益于事情做的干净，没有人发现杀死鹰铁的凶手就是她。
　　警方那边还在对鹰铁的马仔进行审讯，得知了前段时间的火拼，怀疑枪击鹰铁是孙羽的手笔。
　　直到睡到浑身发酸，孙劲青才打起精神坐起身来，打开家里的电脑，活动一下脑细胞，于是她决定上线打游戏。
　　那几年流行一款拳击游戏，她随意绑起头发，捏着鼠标操纵人物，幽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
　　整个昏暗的房间里，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警方那边后来去捉捕鹰铁，将那天出现在那里的马仔一网打尽，这次围捕非常成功，唯一的遗憾是鹰铁死了，更令人头疼的是死无对证，找不出凶手。
　　所以也算忧喜半掺，就算如此老赵和严队也挺高兴，甚至亲自打电话来夸赞孙劲青，肯定她的努力。
　　其实几天前为了揪出鹰铁的老巢，孙劲青费了不少功夫。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像一觉醒来全都失忆了，怎么都没头绪。
　　呆在家休息的几天里，她出过一趟门，那大该是鹰铁死后的第二天，她在鹰铁常驻的洗浴中心门前，碰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那人的身形很眼熟，坐在一旁的石椅上，频频注视来往的路人。
　　鹰铁的死被警方封锁掉了。
　　他素净的打扮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们只当他是一个等待朋友的路人。
　　但孙劲青不是寻常人，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加上后天迫不得已的锻炼，她能敏感的觉察到旁人的注视。
　　叶情也发现了她，两人对视片刻，两厢无言。
　　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充满了嚣张跋扈的刀光剑影。
　　空气似乎凝固了，感觉不到一点流动的气息。
　　过了半晌，孙劲青率先败下阵来，走上前，煞有介事的咳了声：“你在蹲鹰铁？”
　　她直白的问出来，目光直直望着他，黑沉沉的，像有无形的温度，寻迹他的五官，最后停在那双凌厉的凤眼上。
　　她今天穿了件长款风衣，一直垂过膝盖，里面是件灰色内搭，下身一条水色牛仔裤。
　　这家洗浴中心不算奢侈，外观也灰蒙蒙的，不知道多少年前涂过的底漆起了皮，沾染了一些不明状黑色东西。
　　她身后的红色大字摇摇欲坠，破旧的淡黄色楼，不间断有人进出。
　　叶情看了她一会儿，偏过头，冷哼一声。
　　当初孙劲青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这家破烂洗浴中心，听说是因为里面有色/情服务，开它的人上头有人罩着，保密工作到位，鹰铁才格外衷心此地。
　　最终叶情也找到了，比她慢了几步，但也算有些本事。
　　不过他来的也实在太晚了些，鹰铁那老家伙都嗅到风声要跑了，他才找过来。
　　如果她没有干掉他，那么人已经早就不知所踪了。
　　何况在这家破烂楼前蹲着。
　　她突然想笑，忍着笑意偏过头，说：“你等不到他的。”
　　她想起前几天他立下的目标，搞掉鹰铁，甚至大放厥词的说“上层建筑决定下层建筑”的那副信誓旦旦模样。
　　而他因为这个目标在这蹲着，眼里布满血丝。
　　听了那句话，叶情平静的转过头，似乎想问她为什么，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口。
　　孙劲青齐肩的短发在风中飘荡。
　　她徒然停下来，望着叶情那双透着疏离的眼睛。
　　似乎已经进入了深秋。
　　孙劲青只记得，微凉的风，和那双闪着光的眼睛。
　　似有枫叶吹来，盖过了她的回忆。

　　在家呆了几天，孙劲青终于去了学校。
　　她时常忘记自己是个在读高中生。
　　而南滇一中不是重高，只是所吊车尾普通高中，其充斥量不亚于职业高中。
　　学校萧条冷清，保安大爷坐在安保岗里喝热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逃学了一个多月，学校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她再次进入教室，惊起一片轩然大波。
　　鹰铁归案的消息传了出来，叶情不知道又干了什么，这次居然又出现在新发的报纸里。
　　不过显然这份热度已经过去，大家没有讨论叶情，反而对于孙劲青有着不小的探知欲。
　　那年报纸虽然已经不是必备用品，还是会有人买来看，很多报社也没有停刊，比如这家《南滇日报》。
　　报纸是半个月前的，有一份不知怎么的落在孙劲青的桌上。
　　她盯着标题那行——震惊！南滇少年再战毒枭！内心说不出的舒坦。
　　那种舒坦像岁月静好，感觉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盼头。
　　她还没来的及明白自己脸上露出的近乎欣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就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在盯着她。
　　心有灵犀的一回头，正好撞上叶情直白的视线。
　　偷看被发现了也没有任何躲闪，反而光明正大的抬起眼眸，目光如炬。
　　那样子好像在说“看到没？我就说我能搞垮他，让你失望了……”
　　幼稚。
　　孙劲青在心里骂了一句。
　　班里的人窃窃私语，都在说孙劲青这一月失踪干了什么。
　　毕竟她也和黑/帮脱不了干系，可能鹰铁的倒台会连累牵扯到诡蝎帮。
　　他们实在从孙劲青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敢太大声，只能压着嗓子悄悄讨论。
　　“要我说，她肯定去处理手下了，出那么大岔子她们帮能没点事？”
　　“你说什么呢？鹰铁那可是贩/毒，诡蝎帮哪里跟毒沾边了？”
　　“那你说她不在这一个月去干嘛了？难道不是有猫腻？”
　　有人比较理智，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对孙劲青的认知出现偏差：“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她来学校的日子屈指可数吧？要我说就是出去玩了，不想读书呗。”
　　“然后这几天可能被家里人赶回来上学了。”
　　……
　　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来。
　　有人只是叹息一声，趴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灰白的教学楼顶，默不作声。
　　他们像一只只囚禁入笼的鸟，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而孙劲青在他们这个年纪里，是那只有能力飞出囚笼的鸟，她过于强大，强大到胜过囚笼。
　　过了最初的嘚瑟劲儿，叶情侧着脑袋，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
　　他有意无意的越过一排排后脑勺，望向孙劲青的方向。
　　一直沉静的注视着她。

　　孙劲青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被“堵”。
　　结束了一上午的课程，她拐进学校旁的小巷，准备抽支烟，顺便看看九头蛇最近的动向。
　　毒/网二号鹰铁的死，肯定会让他跃跃欲试。
　　孙羽这几天也在忙着应付鹰铁以前的老客户，毕竟以前的货源没了，他们得另找下家。
　　九头蛇想趁这个机会赚些钱，尽管这是风口浪尖，他也没有孙羽团队强大，却还是蠢到跑出来抢生意。
　　九头蛇的手下多是些学生，三教九流来者不拒，贩的也是小毒，但胜在规模大，能跑，让警方烦不胜烦。
　　九头蛇勉强算个黑/帮，兼随机贩个小毒，就连货源都是找孙羽买的。
　　国内市场几乎被孙羽一手垄断，以前鹰铁在的时候，还能有个竞争对手，现在鹰铁走了，除了警方，孙羽没有了第二个忌惮的人。
　　九头蛇是老大，黑/帮叫什么青蛇帮，手下的嘴跟烂棉裤一样松，几乎压不住这群手下的原因是，九头蛇碰了毒，是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因此看手下的头脸，大体差不多能猜出九头蛇的动向。
　　但来“堵”她的人，不是九头蛇，而是叶情。
　　这条小巷，九头蛇的人经常走动。
　　叶情一袭干净的校服，一头黑色硬茬短发，笔直的站着，和那些站姿不正插科打诨的混混形成对比，是那朵污泥中破泥而生的白莲。
　　南滇地处偏僻，治安乱，城市乱，尤其这片还是下城区，黑恶势力更是杂草丛生。
　　像叶情这样干净的人很少见，他身上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与她的阴暗颓败不同。
　　他是向上的，而她，是向下的。
　　想到这些不同，她轻轻摇了摇头，把刚拿出来的烟放回去，自嘲似得嗤笑一声。
　　巷里的人渐多，很快嘈杂起来。
　　可能因为孙劲青，叶情这一身看起来就像乖乖学生的打扮并没有召来不识相的混混打劫。
　　她面上恢复往日冷漠的神情，冷声问：“你跟踪我？”
　　其实有没有人跟踪自己孙劲青比谁都清楚。
　　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因为什么恼羞成怒，充满结郁。
　　叶情原本没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他淡淡的“啧”了声，回答：“没。”
　　“恰好看见。”
　　通过上午看到的报告，孙劲青知道他上报纸是因为在洗浴中心蹲鹰铁时，看到一个犯毒/瘾的女人，顺便报了警。
　　那时警方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刚好有队人在附近，立马赶过来，围绕这个女人进行调查，找出了鹰铁留的“后手”。
　　那是几十个身体藏了毒的女人。
　　谁知道他有没有其他接应的人，拿着这些毒/品又打算干什么。
　　叶情此举以绝后患。
　　这么算起来，鹰铁的倒台也有叶情的一份功劳。
　　这次她不知道学校有没有给他发锦旗，也不知道是否像上次那样许多人围着他转，他又说了什么，是确定下一个行动目标吗？还是放话又要干掉谁？
　　……
　　她通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