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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谁为他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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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杨申硬撑着眼皮听课但最终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下课,教室里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前面两排背脊挺得笔直的江寻,维持着和他睡前一模一样的姿势。
杨申莫名地有些害怕那背脊突然折了。
“怎么还不走?”
瞥见江寻沉郁的脸庞,及桌上被黑笔刺穿的教科书时,杨申有些后悔发出声音。
昨日江寻匆匆离开,他姐也不肯告诉他江寻的事,但傻子都能看出来,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
“你……”
他想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过的话其实可以跟我说,要不要我帮忙。
但最终他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江寻却忽然抬头问他:“杨申,你知道这附近哪有修手机的?技术比较好的。”
“啊……”杨申猛然回神:“是有一家……”
三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学校对面的一家手机店里。
一进门,江寻便问:“您好,这里能查手机吗?”
维修小哥瞅了他一眼,杨申也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江寻面色不变,他只是想到,如果他真如杨申所说,下过去N市的订单,那从他现在一干二净的手机来看,订单只能被人删除。
那那个人删除的,只是订单吗?
“能,查什么?”
“被删除的订单,通话记录,聊天记录……”
小哥把手机插上数据线,连接电脑,但几分钟后便将手机还给江寻,注视江寻的目光有些奇怪:“不行啊……你这手机加了安全密钥啊,强制打开就全变成乱码了,这一般是防止别人看自己手机的,同学,这真是你手机啊?”
杨申震惊向江寻看去。
江寻呆站着,脸上血色尽失,眼睛徒然睁着,身体微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杨申急忙伸手去扶:“江寻?”
“没事。”江寻躲开,付了钱,走出店门。
门外盛夏阳光到了最炙热的时候,不留余力地烘烤着大地,江寻站了许久,感觉整个人都要化掉。
杨申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江寻开口:“我请你喝酒。”没等人回答,随手一指:“就那家吧。”
二十分钟后,杨申看着把一杯一杯几十度白酒往下灌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又一杯白色液体滑过纤细的脖颈,杨申咽了口水,忍不住挡了一下:“大哥,你慢点啊。”
江寻躲开:“再慢点脑子就要炸了。”
杨申一愣。
几杯酒下肚,江寻白净的脸上染上红晕,酒精如他所愿开始麻痹他的神经,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你知道,遇到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应该怎么做吗?”
杨申摇头。
“逃呀。”那抹醉人的笑容又浓烈几分。
“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学会的事情。”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又或许是脑子太乱需要说些什么来逃避,话少的江寻说了很多很多话。
“其实我很喜欢喝酒和抽烟,一开始只是好奇,好奇对自己只有憎恶的妈妈为什么喝完酒会抱着我哭,然后有一天趁妈妈醉倒,我偷尝了一口,太辣了,差点咽不下去,但我太好奇了,就拼命咽……那是我很久以来睡得第一个安稳觉。
开始抽烟又是几岁呢?15?那时候陈爷爷跟家人走了,想他想得睡不着,就爬起来从妈妈的包里偷烟,怕被发现,跑到顶楼的楼道里,那里很安静,又太安静了……你知道神奇的是什么吗?我好像很有抽烟的天赋,一下就学会了……”
“然后又发生什么了呢?然后某一天,有一个人,他找到楼道里的我,说要陪我一起抽……哈,他不会抽烟,也没有天赋,吸第一口就被呛得要命,但非要学……我按住了他的手,跟他说贺哥,我不抽烟了。”
杨申眼睛睁大,这是江寻第一次正面提那个人。
“他叫贺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一次见面是他送肚子疼的江照清去医务室,他站在窗前,看着灿烂生动但在他眼中毫无波澜的校园,忽然,一个男生闯入他的视线。
酷暑树荫下,男生留着寸头,正朝这边狂奔,汗液裹着整张脸和头,在阳光下反着水波一样的光。
身影在方框里越来越大,直到消失。耳边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消失的人三步并两步冲到病床前,弯下腰,用他所听过最温柔的声音问:“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卡塔,心跳漏了一拍。
江照清指向他:“哥,这是我同学,是他帮的我。”
这人转过头来,细碎的阳光穿过江寻的身体落到他俊朗的脸上,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占据了江寻的双眼。
“你好,我是贺程……”
“是我先对他心动的,也是我先逃跑的。”
第二次见面是在他家附近的图书馆门口,他看见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走过来的贺程。
见到他时,那双盛满阳光的眼睛猛然睁大,揉了几遍眼睛确认不是幻觉时,指指他,又指指面前的房子,来来回回几遍,只吐出一个字:“你……”
“太明显了,他喜欢我。”
帮人替班的人坐在小图书馆的收银台里,眼睛透过书架的缝隙老是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皱了半天的眉头时向他走来,低头看了眼,笑道:“我教你呀。”
教他解题,故意索要报酬让他请吃饭,找些没边际的理由送他回家,每一刻,他的心脏都在脱离他掌控地加速跳动。
因他那一对爱得要死要活最终以撕破脸收场的父母,他不想相信爱情,可是他的心跳的那么快。
他按住狂跳的心脏,知道该停止了。
“可是他太好了呀。”
知道他在躲他,这人没再刻意接近他,只是每天来回坐两个小时地铁回家,只为了从妹妹口中旁敲侧击他的消息。
被高年级学长追的那晚,他在夜风中狂奔,他感觉死到临头时,这人从天而降,骑着机车停在他的面前。
把他送到家时,这人脱下头盔,笑得温柔:“不要有负担江寻,你可以犹豫。想犹豫多久就犹豫多久,放心,我很有耐心的。”
“我不相信童话,可遇见他,我相信了,不,他比童话还要美好。”
在他一边逃避自己的心,一边对这人的好恋恋不舍时,这个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拉着他的手为追夕阳在大城小巷中奔跑,看到他脸上伤口时忍着眼泪帮他擦药,他考到第一名时以庆祝的名义带他去爬山放松……
数不清的。
江寻彻底闭上眼,趴在了桌子上。
杨申神色复杂,他想摸摸江寻的头,手伸到半空时,又收了回来。
十分钟后,杨申看到了江寻口中的那个人。
他背着醉倒的江寻往学校走,没走几步,目光瞥见一个看一眼就忘不掉的男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身材高挑,甚至无数次出现在他手机页面的越野车只到他胸口。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人的脸,皮肤巨白,但此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正死死盯着他们,目光如火又如冰,活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阎王。
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果然,下一刻“江寻!”,一声如同从冰窖里冲出来的怒吼。
他瞬间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侧过头去看江寻。
江寻已被惊醒,看清眼前人时下意识喊了一声:“贺哥?你怎么……”
话未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杨申背上扯了下来。天旋地转间,他被人抱进副驾。
“砰!”车门甩上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麻。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贺程已俯身过来,给他系上安全带。
“贺哥……”江寻仍带着醉意,想去拉贺程的手。
贺程没理他,一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杨申反应过来时,黑色越野已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他急忙掏出手机想要报警,但又停下。
刚刚那人不知道试了多大劲推开他,但……抱江寻时却温柔极了,给江寻抱车里时甚至还抽出一只手护住江寻的头。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
但无论怎样,他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揉了揉被捏的生疼的肩膀。
温柔?美好?童话?
诈骗吧!
要真这么好,会给别人手机加安全密钥?
他都知道……杨申目光沉重起来,那江寻?
身边人似乎是故意没关车窗,风全部灌进来,江寻被吹散一些醉意。
突然,车子停下,身边人离开座位,几分钟后一瓶打开好的水还有几粒药摆在他的面前。
“吃了。”
他直接咽了下去。
大概又十几分钟过去,车子停在他们学校河对面一条僻静无人的小道上。
“清醒了?”贺程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温度。
江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你怎么在这?”
“为什么喝酒?”贺程不答反问,语气咄咄逼人。
江寻唇线绷紧,反问:“你生什么气?”
“我生什么气?”贺程一把推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他手都摸上你屁股了!你还问我生什么气!”
江寻皱眉,被这双眼睛里所蕴藏的愤怒、嫉妒还有他此刻无法理解的恐惧惊住。
他下意识往后退。
“你在想什么?你他妈在想谁?”几句嘶吼又泼在他脸上。
“我在想你以前……呜……”
江寻没能说完,贺程一把拽过他,一手按住他想往后仰的头,一手则用力捏住他下颚,他整个人被拽得向前躬着身体,又被迫仰着头。唇瓣硬生生地砸上来,下一瞬间对方撬开他的嘴,舌头快速在他口腔中来回扫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尝到了血的味道,想必是他下唇被磨破了。
在那丝毫不知收敛的手伸进他T恤里时,江寻攥住那只手,忍无可忍大声道:“贺程!”
如被这声叫喊惊醒,对方猛地停下所有动作,江寻不耐烦地看去,却见贺程头发凌乱,过长的发丝垂在脸上,被发丝遮住的是一张憔悴,看上去饱受精神折磨的脸,正在用充满后悔与痛楚的眼神注视他。
“江寻,对不起。”贺程用指尖颤抖着触碰他的下唇,眼中满是懊悔:“是不是很疼?”
江寻却浑身发冷。
自他醒酒的那一秒开始,那个安全密钥没有一刻不在他的脑子里,而此刻这人摆出这幅样子……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冷声道:“回去吧。”
凌晨时分,沉沉夜色下,白日喧闹一走了之,隐藏起来的不安与躁动却在寂静的夜里流淌。
江寻目光空洞地盯着墙上的一片微光。
听到身边的呼吸声终于变得均匀时,他拿开执意搭在他腰间的手。
轻轻合上门,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他冷峻却坚决的脸。深呼吸一口气,在静谧的书房里,他拨了一个电话。
几十秒后,一个声音传来:“喂?”
“是我,江寻。”他报上姓名。出车祸后,他换了手机,徐静没有他的号码。
只是他没想到从不接陌生号码的徐静,在他拨第一次时就接了。
“呵。”电话里响起细长、尖厉的笑声,紧接着是一句充满憎恨,愤怒的嘲讽:“江寻,我就一句话,你和你爸一模一样!不,你比你爸厉害,可有人为你去死……”
“卡塔”,江寻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就被挂断。
他直愣愣地盯着屏幕。
下一秒他点开号码重拨,徐静不接!他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直到电话里的冰冷女音变成“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寂静的房间里,“有人为你去死”几个字在空中荡秋千。
寒意早已蔓延身体的每一角落,江寻颤抖地蜷缩起手指。
谁……为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