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梦见你死了》四渝

7、那只是梦

　　“江寻。”贺程握住他的手，声音透着小忐忑的温柔：“下课我来接你。”
　　江寻抽出手：“好。”
　　下了车，江寻面无表情地走向学校。

　　冷战。
　　这个词以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如今化作海边颗粒状的沙粒，细软，但让人无法忽视的不适。不适填充在每一寸空气里，又在两人不再交谈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除此以外，贺程对他的监控变本加厉，之前只是顺路送他去学校，现在他一下课人就出现在教学楼下，像个收监的疯子。
　　每每当他忍不下去时，这人却投来一个小心翼翼，充满疼惜、害怕的眼神。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杨申问他。
　　因为，看到这眼神，他问不出口，又或者，他害怕那个答案？
　　“学姐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请她帮我催眠。”
　　“催眠？”
　　“嗯，我查过，我这种情况可以催眠。”
　　杨申无语又震惊地看着他：“你情愿催眠也不愿开口问他？”
　　“……帮我问问吧。”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江寻收拾书包往外走。他下面还有一节课，虽然上完去跟楚学姐见面刚好，但他突然不想上了。
　　逆着人群，江寻走在校园里，盛夏阳光毒辣，穿透他的身体，没走几步就出了汗，可他没停，一直向南，穿过教学楼、宿舍、食堂……
　　“香草拿铁，大杯，冰，谢谢。”
　　江寻绕着莫杨湖转了半圈，回到学校正对面的一家咖啡店。
　　想必是他脸色太差，咖啡店员惊恐地看着他，关切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他笑着摇头：“没事。”
　　找了个背光的角落坐下，没两秒，那些被他刻意抛在脑后的思绪如没预兆的风暴席卷脑海，将他刚获得的片刻宁静撕碎。
　　他想逃，可感觉有人在推着他往前走。

　　思索几秒，他掏出手机，又拨了徐静的号码。
　　意料之中的关机。
　　他曾想过报警，但徐静接过他电话，显然人没事，那么打不通只能是不想接了。
　　正常。
　　他也曾上网搜过看看有没有他出车祸时的新闻或视频，结果没有。新闻也就算了，但在这个短视频流量比人命更重要的时代，网上连他车祸视频也没有。
　　太怪异了。
　　怪异得让他以为有人刻意为之，但转念一想又感觉自己犯傻，抹去所有信息，需要多大的能耐，怎么会有人专门为他这么做？
　　江寻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上“车祸信息、徐静、江照清、宋燃、贺程”，然后在后面通通画了个叉。
　　还有谁？
　　贺程父母？
　　想到这，他快速他翻出之前江照清让他帮忙打印的一份家庭信息表，上面有一个固定电话。
　　他立即拨了过去。
　　“嘟……嘟……嘟……”没响几声，电话被接通，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喂，你好？”
　　“阿姨您好，打扰了，我是江照清的朋友，江寻。”他屏住呼吸。
　　对面骤然沉默。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干脆利落的——“咔哒”。
　　忙音响起。
　　江寻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为什么？
　　江寻盯着那几个冰冷的号码，一切的一切都推着他往不好的方向猜测。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一看，是贺程。
　　贺程早就把他课表背得滚瓜烂熟，明知道他在上课，为什么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他冷冷看着，没接。
　　一遍一遍，震动不停，打电话的人似乎不会放弃，江寻皱起眉头，将手机翻了个身，不再管它。

　　没想到的是，不到十分钟，他一抬眼，赫然看到玻璃窗外一张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
　　他打了个激灵：“贺哥？”
　　没过几秒，贺程冲了进来，把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声音激烈：“你怎么又不接电话！”
　　“我……”
　　“你逃课来这里干嘛？”
　　“我就是来……”
　　“我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贺程的声音太大，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江寻按下想说的话，冷声道：“先回家再说。”

　　打开门，进入玄关，江寻看着房间。这房子刚住进来时空荡荡的，只有些基本的家具，后来被他们慢慢添满了东西，咖啡机、游戏机、桌上足球……
　　不知不觉，他和贺程同居快一年了。和一个人在这么温馨的地方相处那么久，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他不敢，他怕一开口，他会失去这些温暖。他甚至想过，算了吧，不查了，像杨申说的那样，忘了就忘了吧。
　　可是……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他身后进来的贺程愤怒地对他说。
　　但是，真正愤怒的人该是谁呢？
　　在回家的路上，狭窄的空间内两人一言不发，寂静的氛围让他想到一件事。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哪？”他看着贺程问。
　　贺程噤了声，眼神看向一边，又开始逃避他的视线。
　　“你做了什么？”
　　贺程抿着唇，冷着脸一声不吭。
　　江寻冷笑：“你给我手机定位了？”
　　贺程脸色一僵，没否认，只是说：“我担心你！”

　　见贺程默认，再想到手机里的安全密钥，想一切果然都是贺程做的，江寻怒极反笑：“你担心我什么？”
　　贺程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看着这人再明显不过的转移话题的样子，江寻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我不想接你电话。”
　　贺程一把攥住着他手腕：“为什么？”
　　“因为我想逃离你！”江寻怒吼。
　　“我才问你为什么！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整天接送我，不给我一点自由，我说了不想这样，你听都不听！”
　　“贺程，你他妈疯了吗？以前你从不会这样！”
　　不知道是哪句话狠狠刺中了贺程，只见他汹涌的怒气骤然僵在脸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一般。他眼中的怒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近乎脆弱的震惊。
　　下一秒，他如被激怒的狮子怒吼：“从前的我哪样！”
　　江寻被吼得退后一步，有些厌恶地闭上眼。
　　“现在的我就那么让你厌恶，让你看都不想看？”贺程一边吼，一边用力拽住他胳膊。
　　到底是什么，让贺程宁愿跟他争吵也不愿告诉他？
　　想了想，江寻回答“是！”
　　攥着他胳膊的手听到这回答又陡然收紧，他被拽的被迫转过身，中途还晃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
　　“是的！我厌恶你！”江寻转过身去，刻意大声起来，仿佛声音越大越能掩盖心底尖锐的刺痛：“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连定位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快速说完，房间恢复没人时的安静，等了许久没等到贺程回应，江寻愤怒转过身。
　　却见刚刚还发着疯的人眼眶倏然红了，蓄满了泪水，江寻愣了一下，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泪水夺眶而出，砸在地上。
　　贺程，竟然哭了！
　　攥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松去力道，但还是没彻底松开，就这么轻轻握着。而贺程一个一米九的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无声哭着，有些长的碎发垂在他脸前，挡住了他半张脸。
　　“江寻，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吗？”

　　江寻的心被这泪水狠狠刺痛，他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走向卧室，留下“我们今晚各自先冷静一下吧”一句话后便关上门。
　　他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听见外面传来被刻意压抑的哭声，他捂住脸，疲惫地滑坐在地上。

　　凌晨时分，黑夜中，“喀”，门被推开。
　　江寻没睁眼，一个身影爬上床，从身后抱住他。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天色大亮时，他疲惫睡去，进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江寻！”
　　是在学校门口，你在喊我的名字，我寻声音看去，你从车上下来朝我挥手，我回头，校门里是乌压压正在兴高采烈排毕业照的人。
　　这是，我毕业那一天？
　　“热不热”，你已走到我身旁，卷曲着手指帮我遮太阳。
　　我摇摇头，坐进副驾驶，发现后座塞着几大包行李。
　　“要去哪？”
　　倏地，你手里冒出一个彩带，“蹭”一声彩带蹿到上空，五颜六色在车间乱飞。
　　“毕业旅行！”
　　我笑我笑了起来。
　　一轮橙黄落日悬于半空时，车子驶离高速公路，我们到达另一个城市。
　　我转过头想跟你说话，嘴角刚扬起那一刻，却感觉有一片巨大阴影快速向我们逼近，视线回转的一瞬间，那片阴影已向我们袭来——那是一辆可以轻易把我们踩在脚底的大卡车！
　　在这辆根本看不见尾巴的卡车面前，我们犹如跳入鳄鱼口中的食物，无所遁逃，恐惧席卷全身，在这必死局面下，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决定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看向你，但却看到你决绝看着我的一张脸。
　　“好好活着。”你似乎这么说。
　　我对你的话正疑惑，下一刻，你在两辆车即将相撞的最后关头，拼命地把方向盘左转！
　　“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呐喊。
　　但来不及了。整辆车猛地倾斜，你死死地扒着方向盘看着我。
　　我失去了声音。
　　如火山爆发前的寂静，又或是暴风雨前陡然寂灭的天空，那一刻时间失去所有意义，我绝望地看着你朝我微笑的脸。
　　“砰！”
　　一声能震动天地的巨响撕开这风平浪静的假面，整个身体在半空中翻滚旋转，空间和时间都扭曲起来，但我始终看着你，看着正面迎击卡车的你在剧烈的撞击下飞起又坠落，一张英俊的脸在我眼前顷刻破碎，数不清的玻璃刺进你的皮肤，鲜血流满你的整张脸庞。
　　你也看着我，你用那坚决、绝望又不舍的目光自始至终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时间比整个夏天还要漫长。
　　越过你的玻璃碎片刺进我的脸颊，鼻腔涌出鲜血，安全带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可这所有的生理疼痛都比不上汇聚在心头的痛苦、愤怒与绝望。
　　可是在这梦境里，我宁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算在这里无限循环，承受着无尽的痛楚与折磨，但那又怎样。
　　最起码，我不用看见变成一团血肉的你！
　　悲痛到极致，所有变成空白，我失去了意识。】

　　江寻醒来时，泪流满面。这梦境太过真实，他望着漆黑的房间，心脏像被巨石压着，又顷刻被撕成碎片。
　　这是他第二次梦到贺程死去，却比第一次更完整更真实。
　　他痛得蜷缩起来，浑身颤抖。
　　身旁的人再次被他吵醒，再次拥抱住他，只是力度太大，让他几乎呼吸不过来，但这样触感让他渐渐清醒—是真实的，温暖的，活着的。
　　可为什么他仍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呼吸？为什么他只想快点死去！
　　江寻发出溺水般的喘息，像突然间不会呼吸的鱼，无意义地拍打着身体。
　　“贺程”猛地放开他，在他耳边大声道：“江寻，你清醒过来！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梦！是梦！”
　　响亮声音拉回江寻一丝神思，模糊中他看见“贺程”额头上青筋凸起，眼中盛满怒火与恐惧，如深海中翻滚的巨浪。
　　“江寻！”
　　“贺程”声嘶力竭地喊，摇晃他的身体：“你清醒过来好不好！”
　　见他还没有反应，“贺程”扶他坐起，握住他抽搐的手放在心口：“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吗？跟我一起数，数到30时跟我一起吸气。”
　　“一、二、三、四、五…三十，吸气，呼气，吸气……”
　　半个小时后，恐惧逐渐脱离，江寻平静下来。
　　“贺程”满头冷汗，贴住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筋疲力尽“江寻。”
　　冰凉汗水蹭上他的脸，他抱住“贺程”肩膀：“贺程，我又梦见你死了。”
　　“贺程”身体一僵，一声不吭，在诡异的静谧中用更大力气抱他，他的骨头几乎快被捏碎，他忍不住推开“贺程”，看着贺程的双眼，问：“为什么？”
　　话落一刹那，房间陷入深海一般的寂静。在彼此都要窒息的氛围中，“贺程”的双眼徒然地张着，像藏着无限秘密、被水泥封住，雕塑的眼睛。
　　秘密？
　　宋燃难过的脸……江照清陡然的坚强……挂断的电话……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碰撞，轰响，最终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烟雾散去，一个不可逃避的答案呈现在他眼前—他不是贺程！！
　　可是……

　　“贺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落在他鼻头，热得发烫。“那是梦。”“贺程”颤声道：“别怕，那只是梦。”

　　不是贺程的话，还有谁会那么爱我？

　　眼前这个和贺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贺程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