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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小千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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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魔教的殿宇像一头蛰伏的兽,静静卧在山巅。
宥鲤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回荡——
血色的彼岸花漫山遍野,一个白衣男子倒在花海中,唇角带着笑,却眼神空洞。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宥鲤……”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却透着无尽的悲伤。
他喘息着坐起身,烛火还在燃烧,摇曳不定。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枕边的彼岸花教冠吸引——
裂纹,扩大了。
原本细如发丝的缝隙,此刻像一条蜿蜒的蛇,从花蕊延伸到花瓣边缘,黑光在裂缝中隐隐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宥鲤屏住呼吸,伸手轻轻触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冰针扎入血肉。
他猛地收回手,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玩意儿,是活的?
烛火忽然“噗”的一声,跳动了一下,殿内的影子随之扭曲。教冠上的黑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闪烁。
宥鲤皱紧眉头,将教冠推到一边。可那道裂纹像是有生命般,正缓缓向四周蔓延。
他忽然想起严珩白天说的话——
“一旦你想起一切,你会死。”
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涌上心头。
宥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飞快写下几行字,然后将纸折好,塞进衣袖。
——不管这顶教冠里藏着什么,他都要查清楚。哪怕真相真的会杀死他。
烛火摇曳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宥鲤猛地抬头,望向殿门。
——是严珩吗?
他走过去,拉开门,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檐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宥鲤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回廊,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失落。
他不知道的是,在回廊的阴影深处,严珩正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满是疼惜与决绝。
——他不能靠近。
——因为,他每靠近一步,宥鲤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万归宗的山门依旧立在云雾之间,石阶蜿蜒向上,一如五百年前。
严珩一步步踏上归途,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熟悉的青松,落在远处的剑冢方向。那里,埋着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同门——也埋着他五百年的悔恨。
“宗主,你这决定简直蠢得要命!”
记忆里,长大后东方如光的声音依旧刺耳,带着一贯的讥讽。可那一次,他没有再反驳。
那天,万归宗被魔教大军围困,东方如光单枪匹马断后。他的剑光如烈日般炽烈,却在敌阵中一点点黯淡。
等严珩赶到时,只见他半跪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染血的魔刀。
“你……终于来了。”东方如光的嘴角溢出鲜血,“别让我白死。”
严珩跪在他面前,双手颤抖着去扶。可东方如光只是笑了笑,像在嘲笑他的迟来,也像在安慰他的无力。
“你……还是老样子。”
那是他最后的声音。
白剑雪成为了万归宗最年轻的剑尊,白衣胜雪,剑意凌厉。可在一次围剿魔教余孽的行动中,他走火入魔。
剑光失控,杀意滔天。正教长老们为了压制他,合力出剑——白剑雪被腰斩于剑台之上。
严珩赶到时,白剑雪的上半身还在地上挣扎,眼中满是疯狂与不甘。
“宗主……我……不想这样……”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血沫涌出。严珩握住他的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涣散。
东方如光的死,成了东方谭瑞一生的执念。
五百年间,他四处搜寻真相,试图为兄长报仇,却因长期奔波与忧思成疾,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他抓住严珩的衣袖,声音嘶哑:“宗主……我想……再听一次……哥哥骂我……”
严珩沉默,泪水在眼眶打转。他知道,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峰羽死的最早,随天赋平平,却很努力。可在宗门里,他总是被师兄们欺负。
那次瑶花镇任务也是同门师哥,不想去,只能派自己去。
那天,峰羽被几个师兄骗到后山比试,却被打得遍体鳞伤,扔进了寒潭。
等被发现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严珩站在寒潭边,看着那具瘦小的尸体,胸口像被生生撕开。
五百年的岁月,让他的剑更锋利,让他的心更坚硬。可在这万归宗的山风中,那些逝去的面孔依旧清晰如昨。
他缓缓闭上眼,心底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我来晚了。”
万归宗的晨钟暮鼓,依旧在山间回荡。
今日的山门格外热闹。
“听说了吗?外门新来的那个少年,三招就击败了内门首席!”
“还有那个女弟子,御剑飞行只用了半个时辰就破了宗内记录!”
“天才真是多啊,我们这一代,怕是要改写万归宗的历史了!”
年轻弟子们的笑声在石阶上回荡,剑光与灵力在训练场交织,朝气蓬勃得像盛夏的阳光。
严珩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奔跑、切磋、争强好胜的身影上,看着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可他的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五百年前的声音——
“宗主,你这决定简直蠢得要命!”
东方如光带着讥讽的笑,可眼底藏着的是对宗门的赤诚。
“宗主……我不想这样……”
白剑雪的声音在血雨中破碎,带着疯狂与绝望。
“宗主……我想再听一次哥哥骂我……”
东方谭瑞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点点失去温度。
还有峰羽——那个总是低着头,被师兄们欺负的少年,死在寒潭里,连一句辩解都没来得及留下。
严珩闭上眼,胸口一阵闷痛。
五百年了,万归宗重现昔日辉煌,天才层出不穷,剑光纵横,名动四方。可那些曾经与他并肩的人,却永远留在了过去。
他记得他们年轻时的模样——
东方如光总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却在关键时刻挡在所有人面前;
白剑雪白衣如雪,剑意凌厉,却会在雪夜为小师弟暖手;
东方谭瑞话多又爱惹麻烦,却在大战前悄悄为大家磨好每一把剑;
峰羽沉默寡言,却会在清晨偷偷把训练场打扫干净。
他们不是最耀眼的天才,却用生命守护了万归宗。
而现在,这些年轻的天才们,享受着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和平与荣耀。
“宗主?”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珩睁开眼,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站在面前,眼中满是崇拜:“您就是传说中的严宗主吗?弟子久仰大名!”
严珩微微点头,声音平淡:“好好修炼。”
少女激动地点头,转身跑回训练场,很快便与同伴们的笑声融为一体。
严珩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他知道,这一代的弟子们,不会经历他们那一代人的血与火。他们可以安心修炼,可以为了争夺首席之位而全力以赴,不必在夜里惊醒,担心明天是否还能活着睁开眼。
这是好事。
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严珩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因为,没有人记得东方如光的剑有多烈,白剑雪的笑有多暖,东方谭瑞的嘴有多碎,峰羽的心有多真。
那些名字,已经被尘封在五百年前的岁月里,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万归宗的每一寸土地上。训练场上,年轻弟子们的剑光依旧闪烁,笑声依旧爽朗。
严珩转身,朝剑冢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四座不起眼的小土堆,风吹过时,荒草轻轻摇曳。
他蹲下身,伸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低声道:
“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只有山风穿过松林,带着淡淡的松脂香,像是他们曾经的呼吸。
严珩闭上眼,任由夕阳的余晖落在脸上。
——五百年了,万归宗终于重现辉煌。
——可我宁愿,你们都还在。
严珩站在剑冢前,指尖拂过冰冷的石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抹不该出现的笑。
那是五百年前的他——唇角常勾,眼底带着几分顽劣,说话半真半假,却总能撩得人心里一颤。
后山的风,总是比别处更冷。雪线之上,朽清门的雪壁光滑如镜,冷得能割破指尖。可那一天,他却伸出手,将掌心贴在雪壁上,硬是用体温融化了一层薄冰。
“小千浮,今儿后山的风硬,借我抱一下?”
他的声音带着笑,像是随口调侃,可眼底那抹认真,却藏不住。
宥鲤站在他面前,古井般的眸底第一次映出另一道影子。那影子带着少年人的张狂与炽热,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冰封多年的心湖。
那一刻,万归宗六门哗然——
朽清门的雪壁之上,第一次留下了他人掌心的温度;
宥鲤那双从不波澜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涟漪。
可严珩的野心,不止于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仰头望向雪山之巅,那朵孤傲的雪莲在风雪中摇曳。他举起剑,声音响彻云霄——
“我严珩,就是要摘这朵雪山最高处的花,谁拦我,我就连根带雪一起抱走!”
那一刻,连呼啸的寒风都像是为他让路。宥鲤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他踏雪而上,披荆斩棘,将那朵雪莲捧到宥鲤面前,笑得像个得意的孩子:“小千浮,送给你。”
宥鲤接过花,指尖微凉,却在触碰到花瓣的那一刻,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严珩缓缓睁开眼,剑冢前的风依旧带着松脂香,可那抹笑,却再也无处可寻。
他低声呢喃:“小千浮……”
声音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后——
风从松林中穿过,吹得剑冢前的荒草伏低,像是在替谁应答。
严珩收回手,指尖冰凉,心口却有一团旧火,慢慢烧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宥鲤如今在魔教。
而那顶彼岸花教冠,裂痕已扩至花瓣边缘——像是在倒数。
“小千浮……”他低声重复,眼底的温柔被锋利取代,“这一次,我不会再迟到。”
他转身,衣袂翻飞,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剑冢。
阳光从山巅倾泻而下,照亮他的背影,却照不亮那条通往魔教的黑暗之路。
与此同时,魔教大殿中,宥鲤正被教冠的黑光惊醒。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裂纹仿佛在脉动,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
殿外,风声忽然止住。
下一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回廊深处传来。
宥鲤抬头——
那是他五百年未曾见过,却在无数梦里呼唤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