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凌云三万春》应敛雪

4、凌云峰到底哪清净了

　　清晨，天光微熹。云别尘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便推开屋门就看到花疏影正在专心与自己的头发“打架”，并未注意到云别尘就倚靠在门框上，眼睛含笑的看着他。许是耐心耗尽了，他把轻飘飘的发带往木桌上一扔，自己则抱臂头扭向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在跟自己置气还是跟发带置气，也或许二者都有。
　　他看的有趣，放轻脚步走到花疏影身侧，正想伸手“解救”那根被折腾的发带，花疏影却恰好在此时抬起头，目光与镜中云别尘含笑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啊！”
　　“云别尘！你吓到我了！”花疏影一惊，手中发带差点滑落。“还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现在的模样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云别尘终于没绷住，低笑出声，顺势“解救”出了那根发带。“为师敲门了的，况且我们小杏花胆子竟然这般小吗？”他拿起木梳，轻柔的把被弄乱的头发重新梳顺，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戏谑，：“昨夜不是教过你了？怎么，原来小杏花睡觉也能失忆不成？”
　　花疏影耳根一热，嘴里还在辩解：“我那是......那是光顾着想昨天到底怎么惹到你了！”声音越说越小，到底还是心虚。
　　云别尘挑了挑眉，没再继续逗他，也没接话茬，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开始慢条斯理的重新演示。“看好了，这次再学不会，你的‘清誉’就真的要和你道别了。”
　　花疏影对着镜子偷偷撇了撇嘴，却没躲开，任由那些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眼神也没再离开过镜子里映射的画面。
　　束好发，云别尘端详了一下镜中清爽利落的少年，哪儿还有半分“小师妹”的影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轻松的像前两日让他翻地一样，：“好了，这下总该会了吧？走吧，带你打打根基。”
　　花疏影：“......”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站在冰冷刺骨，声如雷鸣的瀑布之下，花疏影觉得自己应该不是来打根基的，是来历劫的。千斤重的水流砸的他脊背生疼，骨头缝里似乎都被寒气填满。
　　“运转灵力，护住心脉，不是让你在那儿站着挨打的！别抗拒水流，感受它，适应它！”云别尘的声音穿透飞泻的水幕，清晰传来，语气里罕见的没有笑意。
　　花疏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那丝微弱的灵力，在近乎被冻僵的人脉中艰难流转，试图在狂暴的冲击中寻找一丝丝突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感，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挺直了腰杆。
　　第一次极限，被云别尘捞起，口里还被塞了颗温热的丹药，在嘴里化成一股暖流。
　　短暂休息，他看着那飞泻而下的瀑布，眼里闪过一丝倔强，又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
　　直到第三次结束时，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几乎是被云别尘半扶半抱着带离那处寒冷的瀑布。双腿软的不听使唤，湿透的发梢贴在额际和颈侧，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冷泉气息，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看着好不狼狈。唯独那双浅绿色的眸子是明亮的，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微光。
　　“逞能。”云别尘评价，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赞许。他扶着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慢慢往外走，生怕这“面条”自己滑下来。
　　黄昏柔和的光线铺洒在路上。云别尘撑着脚步虚浮，几乎一步三晃的花疏影走得极慢。经过一座小亭时，一阵轻微的争执声随风传来。
　　只见乐时韵被一名面容俊郎却神色激动的男修拦在那里。花疏影认出来了那是上次送他糕点的师姐。那名男修手上还拿着一个编织精美的剑穗，执意要往乐时韵面前送。乐时韵身着紫衣，怀抱古琴，身姿依旧挺直，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微微摇头，清冷而又疏离的拒绝：“不愿，不收，谢师弟厚爱，望自重。”
　　那男修还想说些什么，乐时韵已抬眼看见了离自己不远处迎面过来的师徒二人。她目光微动，像是找到救星了一般，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先是对云别尘礼节性的颔首：“云师叔。”随后，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脸色稍稍恢复过来一点、发梢半干、浑身透着疲惫的花疏影身上。她顿了顿，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油纸小包，递到花疏影面前，纸包温热，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谢、谢谢乐师姐。”花疏影下意识接过，声音有些发虚，不太理解这位师姐为何一直投喂自己。
　　乐时韵点点头，目光又回到云别尘身上，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云师叔，修行之事，循序渐进为宜。”
　　她显然是察觉到了花疏影身上过于浓郁的冷泉气息和有些虚弱的状态。
　　云别尘摸了摸鼻子，难得被小辈说的有些讪讪：“咳，乐师侄所言极是，本座......心中有数。”
　　乐时韵不再多言，只又看了花疏影一眼，便抱着古琴步履轻盈的转身离去，走向与回音峰相反的方向。
　　那位被晾在原地的男修，脸色在暮色中显得一阵青白。他的目光死死黏在花疏影手中那包点心上，又快速扫过云别尘扶着花疏影的那只手，回想起乐时韵对他们温和的态度，眼神阴郁复杂，如同淬了毒。云别尘的注意力全放在身边这个蔫的像颗小白菜的徒弟身上，并未回头，自然也未注意那道不善的目光。
　　走到连接各峰的主道附近，花疏影已经能不被云别尘扶着自己走了，但云别尘还是虚虚的将他搂在身侧，以防他这一步三晃的样子下一秒就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越走近，往来弟子越多。花疏影这幅“狼狈”模样和云别尘的关切目光立刻成为了移动的焦点。
　　“快看，是花师......弟？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花师妹束起发来好俊美啊！”
　　“花师姐这是受伤了吗？”
　　对于纯粹的关切或对容貌的夸赞，花疏影累的只是勉强挤出微笑点头。然而，一旦捕捉到“师妹”、“师姐”的字眼，他就会强打起精神抬起头，用残存的力气反驳：“这位师姐，叫我花师弟。”
　　云别尘见状，眼里那点戏谑又浮了上来。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对着渐渐聚过来关心的弟子们，朗声笑道，语气轻松的像在分享趣事：“不知道诸位师侄发现了没有，我们小杏花啊，夸他容貌好他不理，叫他‘师妹’他倒精神。往后若有哪位师侄想与他搭话，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吧？”
　　“云别尘！！你又在拱火！！！”花疏影气的感觉眼前都冒起了星星，那点疲惫都被怒火烧光了，清亮微哑又带着恼羞成怒的少年音瞬间响彻四周。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吼，让热闹的周遭骤然死寂。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看看笑容满面毫无怒气的云别尘，再看看气得脸颊绯红，头扭到一边的花疏影，内心仿佛被雷劈过一遭，这位花师弟，是真不把云师叔当长辈啊！
　　云别尘毫不在意众人这副惊掉下巴的模样，甚至还摇了摇头，用一种饱含“无奈”的语气叹道：“瞧瞧，这才拜师几天啊就当众欺师灭祖，真是惯坏了。”
　　“谁让你惯了！”花疏影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
　　“好好好，”云别尘从善如流，“我自己愿意惯的，行不行？”他伸手想拍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但是被花疏影气恼的一巴掌拍开。云别尘反而更想笑了，：“怎么跟个小炮仗似的，逗一下炸一下，还挺好玩。”
　　花疏影是彻底不想理这个拱火的云别尘了，扭头就想自己走，结果高估自己的恢复能力了，脚步一快，整个人就朝前踉跄扑去。
　　“哎！”云别尘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的将人拎了回来，像拎小动物一样。云别尘这下是彻底没忍住，低笑出声。
　　花疏影被他拎着，感受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复杂视线，他只能装死低头，连挣扎都不想了，只觉得这地好像有点太干净了，毕竟是用自己颜面扫的。
　　确保花疏影不跑，云别尘这才将他放下来，直到二人走远，僵住的弟子们像是才感受到时间流转一样交流起来。
　　“花师弟这胆子可真大......不过云师叔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感觉花师妹真的好像一个小炮仗，云师叔逗他会炸，我们叫他师妹也会炸！”
　　“云师叔这到底是收了个徒弟，还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啊？”
　　那名被乐时韵拒绝的弟子，一直隐匿在人群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终于出了宗门范围，云别尘召出本命剑“问世”，带着几乎要睡过去的花疏影御空而起，径直飞往山下热闹的集市。夜风微凉，稍稍吹散了花疏影满身的尴尬，但困倦如影随形，吹都吹不掉。
　　“为什么......不在宗门辟谷丹？”他迷迷糊糊地问，想通过聊天让自己清醒一下。
　　“那玩意儿能叫饭？”云别尘嗤笑，“你又没辟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个有什么滋味。你师尊我虽然不会下厨，但寻访美食的本事还是有的。”
　　飞剑落在集市一家酒楼前，云别尘轻车熟路的点了几样清淡滋补的菜肴，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花疏影去了二楼雅间，可等到饭菜香气喷鼻的上桌，花疏影还惦记着傍晚那场“颜面扫地”，闷着头只顾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吃，就是不夹菜。
　　云别尘看的有趣，夹了一筷子细嫩的蒸鱼腩，放到被他“虐待”的不成样的米饭上，：“行了，气性这么大？跟饭有仇？吃饭。”
　　花疏影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鱼肉，又抬头看看云别尘，含笑的眼睛，那股憋着的闷气，莫名其妙就泄了大半。他小声嘟囔，：“凌云峰到底哪儿清净了......感觉最吵的就是我们峰了。”从早到晚，不是被逗就是被气，没一刻安生。
　　云别尘闻言，正要给他夹菜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是啊，从前的凌云峰，是真的很清静。清静到能听见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声响，听见漫长的时光里，那份无人分享、也无处言说的孤寂。他走的太快，站的太高，同辈渐远，后辈仰望。想过收徒，却又畏惧那可能产生的比孤寂更令人难受的恭敬与疏离。
　　直到那个梦中之人的指引，他捡到这个眼神清澈又带着茫然的少年。
　　一切都不一样了。
　　峰上有了晨起的磕绊，有了生气时明亮的眸光，有了赌气时鼓起的脸颊，有了那个会气愤叫他名字的声音。
　　“嫌吵啊？”云别尘回过神来，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脆嫩的竹笋，笑容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又多了几分温柔，“那可来不及后悔了。上了我凌云峰的山，这辈子，都与‘清净’二字无缘了。”
　　花疏影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谁说后悔了？”却终究拿起筷子乖乖吃起了碗里不知不觉堆起的小山。
　　云别尘听到他的话，不由得轻笑出声，他看着少年认真吃饭的侧脸，想着，这样的热闹，很好。比预想中，还要好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