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落下》我喜欢五月

8、解约谈判

　　杀青宴后的翌日下午，沈星遥独自走进了壹传媒所在办公楼。

　　午后的阳光被邻近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吝啬地投下几片光斑，落在人行道上。他站在楼前，第一次没有因即将踏入而心生滞涩。这座灰扑扑还不到十层高的建筑，曾是自己眼中难以撼动的庞然巨物，承载着六年的谨小慎微与无形桎梏。此刻望去，也只是一座普能的不能再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办公楼。

　　他抬步，玻璃自动门无声滑开，连大堂挑高处本该明亮的水晶灯都似乎蒙着一层怠惰的昏黄。他没有停顿，径直走向电梯。数字跳动，熟悉的失重感传来，却不再伴随往日的沉闷。

　　熟门熟路地来到总裁办公室外，秘书通报后，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

　　方文倚坐在宽厚的皮椅中，看向沈星遥的目光似笑非笑。他本以为，有自己的打压与王总的教训，沈星遥心中当是诚惶诚恐，此番前来自是为了续约事宜。

　　然而听完沈星遥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陈述解约意愿后，方文却是大感意外。但他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讶异，仰身靠回宽大的皮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面上带着一丝审视，似笑非笑的看了沈星遥一会儿才开口：“星遥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凡事可不能忘了根本。你这一路走来，公司在你身上投入的心血和资源，可不是简单一句‘想解约’就能抹掉的。”

　　沈星遥抬头迎向方文的目光，直言不讳，“方总，我很感激公司在我困难的时候签下了我，给了我机会，但这些年我也为公司赚下了巨额的利润，绝不止数倍于公司培养我的金额。至于解约的违约金，我会按照合同规定足额支付，一分不会少。”

　　方文见沈星遥态度坚决并不似作假，“哼”笑了一声，“王总说你攀上了高枝，看来倒是不虚。你以为陆靳宇当真瞧得上你？”

　　沈星遥微微蹙了蹙眉，“方总，解约是我个人的意愿，与其他人无关。”

　　方文又换了副口吻，语重心长一般的仿佛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外面风大雨大，你以为离开了公司的庇护，凭自己就能走得稳？陆靳宇那边，不过是图个新鲜，生意人最是现实，等你没了利用价值……”

　　“方总，”沈星遥打断他，索性也不再与他绕弯子“我为什么想解约你心中应该清楚。无休止的商演、不符合定位的代言、一味被消耗的个人价值以及必须出席的各类酒局饭局，甚至包括应对像王总那样的‘特殊情况’，正是公司毫无底线的行为造就了今天的局面。我现在只是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你在开什么玩笑？”方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下，眼神陡然转冷，“沈星遥，这个圈子没有‘好聚好散’，只有‘你死我活’。你今天谈解约走出这个门去，明天我就能让你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他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演技烂、耍大牌、难合作、红了就飘……这些标签贴上去容易，想撕下来可就难了。还有，你以为你那些饭局酒局能瞒得过谁？稍微‘引导’一下舆论，‘攀附金主’‘出卖色相’的传闻，够不够毁掉你精心维持的形象？到时候，你看看还有哪个正经项目敢用你，看看你的粉丝还买不买账！”

　　威胁赤裸而恶毒。

　　沈星遥静静听着，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失望。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方总，您说的那些饭局酒局，我确实参加了不少。“说着，他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也都记在这里。过去三年，二十七场。大多是以‘工作应酬’‘结识人脉’的名义安排的。”

　　方文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沈星遥却继续说了下去，语调平稳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在这些场合，我听到过很多‘真心话’。比如王鑫王总多次暗示，可以用项目交换我的‘私人时间’；比如李制片酒后炫耀自己如何拿捏不听话的艺人；再比如，公司某位高层曾明确示意，让我对某位投资人的越界行为‘忍一忍’，因为‘对方能带来资源’。”

　　方文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人微言轻，当时除了周旋和躲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沈星遥看向方文，目光清澈而锐利，“但我知道，有些话不能乱听，有些事需要留痕。所以，从某个时刻起，我开始习惯性地保留一些……记录。”

　　“记录？”方文疑惑了半秒钟，猛地坐直身体，宽大的真皮座椅发出“吱呀”的声响，他脸上的从容终于碎裂，近乎低吼道：“你录音？！”

　　“只是为了自保，方总。”沈星遥的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录音里没有什么香艳的内容，让您失望了。有的只是一些关于资源交换的暗示、一些潜规则的炫耀，以及公司人员在其中或明或暗的推动与默许。当然，也顺带记录了几位老板在酒酣耳热时，谈及的一些不太合规的商业操作或个人隐私。”

　　他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我今天来，本是抱着最大的诚意，希望和平解决，支付我该付的代价，然后安静离开。”沈星遥的目光落在U盘上，又缓缓移向方文僵硬的脸，“但显然，方总并不打算给我这个体面。我如今孤身一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公司执意要毁了我，我也不过是退回原点一无所有，但我目前尚有四个代言，三部未播电视剧、两部未开拍电视剧、一部真人秀以及。。。。。若干商务，“沈星遥微微前倾了身体，“公司70%的营收都系在我身上，此时传出负面消息，显然对公司也并无益处。更何况……“他将目光又转向桌上那枚小巧的U盘，“不知壹传媒本身，是否经得起这样的风波？”

　　沈星遥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办公室内落针可闻，恐慌在方文眼中一点点弥漫开来。他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U盘，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怪物。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沈星遥，眼神狠毒如有实质。原以为对方是只可以随意拿捏的兔子，却没想到兔子被逼到绝境时，竟会露出如此冷静而致命的獠牙。

　　沈星遥依旧坐着，背脊挺直。先前的平和恳切已然收起，此刻的他，像一把收入鞘中却寒光隐现的剑。和平的路被堵死了，但他为自己，开辟了另一条或许艰难、却绝对不再被动挨打的路。

　　从壹传媒出来，沈继红早早打开了车门。沈星遥一上车她便有些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沈星遥长嘘了口气，才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但我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沈继红也道：“你这么大一棵摇钱树，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你走。”发动了车子之后，她又道：“周助理帮我们推荐了一名律师，恒盛的周律。”

　　沈星遥有些讶然，“恒盛不是轻易不接他们会员以外的案子吗？”话一出口，随即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扭头看向车窗外，轻声呢喃，“真的要好好感谢陆总了。”

　　陆工科技顶层，陆靳宇办公室内。

　　陆靳宇刚结束了一场异地视频会议，他从宽大的真皮坐椅中起身，来到落地窗前。
　　身后的门有节奏的敲了三声，然后“咔嚓”一声打开。周延手拿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陆总，”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文件，“这四份文件是今天需要签署的。”

　　陆靳宇回头看了周延一眼，明明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周延却愣是看懂了那其中的控诉。他随即微微一笑，再度向陆靳宇汇报道：“最新消息，沈老师今日下午去了壹传媒公司，应该是已比提出了解约诉求。”

　　陆靳宇果然转身走向办公桌，他向来做事严谨，随即开口：“应该？”

　　周延道：“办公室里只有沈老师与方文总，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据说沈老师走后方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叫了几个高层一起，不知在商议什么。”

　　陆靳宇点点头，“周律那边……”

　　周延道：“周律的时间协调好了，已经将他的联系方式给到了沈老师的经纪人。”

　　陆靳宇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文件，嘴里却是道：“壹传媒那边不会轻易放沈星遥走，你让人盯着点那边的动静。”

　　周延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面上轻笑着一点头，“好的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