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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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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雨。
红头罩刚把子弹送进那个毒贩的颅骨。枪声被雨声吞没,尸体倒在东区某条污水横流的后巷,血混着雨水,很快洇开成一片暗淡的污迹。
哥谭总是下雨,今天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却让他觉得比以往任何一场暴雨都更沉重。枪口还残留着硝烟的温度,但胸口那股清理垃圾后的短暂快意并没有升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像浸透了雨水的皮革,沉沉地坠在肩上。
苦难越真实,疲惫就越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圣加尔瓦尼慈善之家在雨夜中亮着一点昏黄的光,像茫茫黑暗里一枚固执的萤火。明明已是后半夜,那里却没有熄灯。
他在街对面站了一会儿,雨水顺着红色头罩的弧度滴落。最后,他摘下头罩,塞进随身携带的防水袋里,藏进巷角的阴影处。没有那头罩,他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沾血皮夹克、眉眼间带着疲惫和未散杀气的帮派先锋杰森。
他想了想,还是朝那点光亮走去。
“怎么不锁门?”
杰森推开门,带进一阵潮湿的冷气。他的皮夹克肩头深了一块,是血混着雨水的痕迹。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生硬,顿了顿,补上一句:“……东区夜里不安全。”
艾拉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水。她没有点主灯,只开了一盏从不知从哪拾来的小台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她周围一小圈。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惊讶。
“睡不着。”她的声音在雨夜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在记住他们。”
“谁?”
杰森其实猜到了。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教堂里更静了。
“每一个。”艾拉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每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必须记住。这就是我回来的意义。”
然后她似乎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污迹,起身从角落的架子上拿了块干净但粗糙的毛巾,丢给他。
“擦擦。哥谭的雨有点多。”
杰森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和手。皮夹克上的血污已经半干,擦不掉,他也懒得再管。他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那张小木桌,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是艾琳的那本。旁边还有几张散落的纸条,上面记着名字和地址。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只有远处隐约的雷声,和雨水敲打玻璃的细响。
“为什么回来?”杰森突然问。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但此刻的语境和心境都不同。
艾拉没有立刻回答。她合上笔记本,手指抚过磨损的皮质封面。
“做我想做的事。”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因为我看见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杰森此刻混乱的心湖。因为我看见了。不是“我被召唤”,不是“我相信”,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我看见,所以我行动。
“你……”杰森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相信上帝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他会问的问题。但今天,在那个女人身边,在那些绝望的住所,在这个亮着灯的教堂,这个问题就这样钻了出来。
艾拉抬起头。
台灯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杰森看清了她此刻的眼神——那不是平时那种符合“修女”身份的温和。那里面有一种他非常熟悉的东西:不甘,愤怒,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仍未熄灭的火焰。只是她的愤怒是安静的,向内燃烧的,不像他的那样爆裂,化作子弹和拳头。
“上帝?”
艾拉难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讥讽还是疲惫的笑。这个笑容让她脸上那层完美的“修女”面具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底下更真实、更尖锐的质地。
“如果我真的是修女,”她语调变得有些不同,带着平时没有的冷硬,“在东区的第一天,当我不得不去处理某位死在路边的老人,不得不亲手合上他无法瞑目的眼睛时,我就已经‘破戒’了。然后我就得跪下来,一遍遍祈祷,求那位看不见的天父原谅我的‘软弱’,原谅我竟然对死亡感到悲伤,对苦难感到愤怒?”
她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某种压抑已久的不甘:“算了吧。”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泄露,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调被她强行压回了往日那种平板般的平和,但眼底那簇火苗并未完全熄灭:
“在东区,是什么人不重要,做了什么最重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杰森心中某个一直拧着的结。
他看着艾拉。她坐在昏黄的光晕里,金色的头发没有像白天那样扎成麻花辫,而是松散地披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穿着简单的深色长袖和裤子,外面套了件旧毛衣,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没有修女袍,没有头巾,没有任何神圣的装饰。
但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一个看清了地狱的模样,然后选择留在地狱里,点一盏灯的人。
因为我看见了。
所以回来了。所以记住每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所以发放食物,处理遗体,送还遗物,在雨夜给可能归来的人留一盏灯。
他们做法不同。他选择用子弹清理制造苦难的源头,她选择用记忆和具体的行动承载苦难本身。
但根源.....或许是一样的。那份不甘,那份愤怒,那份“看见了就无法假装没看见”的强迫症。
教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雨声。但这沉默不再紧绷,反而像一种无言的……确认。
杰森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扭曲了外面零星路灯的光晕。
他想起之前那个“安全顾问”来过之后,他暗中处理了附近几个可能会拍到教堂正门的监控探头。手法很巧妙,伪装成帮派斗殴的流弹“意外”损毁,或者线路“自然”老化。他不想让蝙蝠侠的目光过多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女孩身上。
虽然最开始是为了自己更容易隐藏,但他当时确实还有一种....隐蔽的保护欲。
现在他明白了——
保护这盏灯。
艾拉站起身,走到小炉子边,那里慢慢烧着一壶水。水开了,她给他也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谢谢。”杰森说。
艾拉摇摇头,重新坐回椅子,抱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窗外的雨。这个姿势让她显得格外年轻,也格外孤独。
“灯会一直亮着吗?”杰森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嗯。”艾拉轻轻应了一声,“给可能需要它的人。”
不只是给他。杰森听懂了。是给所有在雨夜里迷路、寒冷、或者单纯需要一点光亮的灵魂。包括他自己,也包括那个毒瘾发作的女人,那个失去丈夫的寡妇,那个瞎眼的老太太,甚至……或许包括那些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偶尔会感到迷茫的时刻。
就因为这一晚,杰森才能明白,艾拉只是和他做法不同。
他们的想法,在根底深处,是一致的。
“因为我看见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会坐在这里,而不是在某个安全屋独自擦拭枪械。
水汽在杯中袅袅升起,温暖着冰凉的指尖。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黎明的灰白开始从天边渗透进来。
教堂里的这盏灯,在哥谭的雨夜里,安静地亮着。
在东区这片无人在意的地域,短暂的让人....继续坚守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