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2.关于我如何策划并主演了一场自我献祭式的注意力劫持事件 ...
-
关于我如何策划并主演了一场自我献祭式的注意力劫持事件
我知道她在那里。
百工阁,中央展区,那台据说花了沈星河三个月心血的“千机引灵炉”前。赵小棠、叶晓潇、云苓——林雪儿那三个热情过剩的闺蜜,像三只围拢雏鸟的母雀,把她拱在正中间。她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却僵硬得像一尊被骤然施了石化术的玉雕。隔着小半个展厅,我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的、无声的尴尬。
她今天穿了那身水绿色的裙子。颜色很衬她,像初春刚抽芽的嫩柳。但她脸色有些白,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捻得那处布料起了细小的褶皱。沈星河就在不远的地方,被几位长老围着,温文尔雅地讲解着什么。他确实出色,如一块精心雕琢的暖玉,光风霁月,挑不出错处。赵小棠她们大概觉得,这是天作之合。
只有我知道不是。
我知道她清晨会特意绕远路,只为经过剑道院外围,目光悄悄掠过那片砺剑坪。我知道她在膳堂总会“不小心”点一份楚风常吃的清蒸灵鳞鱼,然后对着盘子发呆。我知道她捡过楚风练剑后削断的草叶,夹在书页里,像收藏什么稀世珍宝。她的喜欢,安静,固执,带着点笨拙的酸涩,全都投向那座沉默的冰山。
而此刻,她却要被推往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喧闹的河流。
沈星河结束了谈话,目光朝那边扫去。赵小棠的身体瞬间绷紧,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林雪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寒风中最后一片依附于残枝的叶子。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遍我的“装备”。这套用废旧布料、报废法器零件、膳堂杂物、以及从灵兽园和百草园“借”来的零碎拼凑起来的“万花筒战袍”,沉重,滑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镜子角度调好了,汽笛盒子的卡榫处于最脆弱的临界点,那包“幻光银絮”轻轻一振就会喷发,笼子门闩松到极致,颜料涂在脸上,油腻腻的,遮住了我所有的表情。
这很蠢。我知道。这会是继“许愿树雪花男”之后,另一场载入宗门笑史的、属于我李旭阳的、史诗级的社死表演。王胖子要是看见,大概会笑得把昨天的饭都喷出来。周小福师兄或许会饶有兴趣地记录下这“极具冲击性的生态扰动案例”。
但没关系。
我要的,就是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笑声、惊呼、议论、甚至骂声。我要它们像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那个展台,淹没那台精巧的炉子,淹没温润的沈星河,淹没那三个兴致勃勃的闺蜜,更要淹没中心那个快要被尴尬溺毙的、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姑娘。
我要把所有的“焦点”,从她身上,狠狠地、彻底地,夺过来。绑在我这个移动的、聒噪的、五彩斑斓的“灾难”上,然后拖离现场。
这不是逞英雄。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奢望。楚风像雪山顶上的月光,清冷遥远,却真实地照亮过她的眼睛。而我,大概只是她鞋底沾过的一粒尘土,偶然被风吹起,又落下,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尘土也有尘土的办法。
我拉下了头盔上一个伪装成装饰的拉环。
“哐啷!咔嚓!轰——!!!”
撞门的力度经过计算,要响,要震撼,但不能真的伤到门轴或里面的人。倒下的花架、滚落的玉简、受惊的执事弟子——都是必要的背景音和视觉效果。我必须在一瞬间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势能”,才能引发后续的注意力雪崩。
我“镶嵌”在门框的狼藉里,短暂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姿势。很好,入口处所有人的目光都钉死在我身上了。那么,开始吧。
我迈出了那踉跄又癫狂的第一步。身上的铃铛、锣片、骨器疯狂作响,汽笛盒发出刺耳的尖啸。我故意让自己绊了一下,这样就能让那面精心调整过角度的破镜子,将那道扭曲的强光,精准地打在水晶主灯上。光影骤然狂舞,如同给这场荒诞剧打上了最晃眼的追光。
按下腰侧暗钮,“幻光银絮”砰然炸开,并非爆炸,而是蓬松的、弥漫的、无孔不入的银色雾雪。它们无害,甚至带着点廉价的香气,但足以在视觉上形成隔离带,模糊那个展台的细节,笼罩住那片区域,也让我的身影在银光中显得更加光怪陆离。
笼门弹开,荧光纸鹤和发条松鼠乱飞。它们没脑子,只会制造更多的小混乱和笑点。我摇动光竿,让破碎的光斑胡乱扫过人群的脸,引起更多惊呼和笑骂。
我扑倒在地,滚了半圈,让更多“零件”脱落,发出更夸张的声响。疼痛是真实的,手肘磕在地上,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我透过头盔的缝隙,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中央展台。
很好。
沈星河退开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和避之不及。他转身离开了那个区域,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危机解除——对他来说,以及对她来说。
赵小棠她们完全傻在原地,张大嘴,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畴的域外天魔。她们精心策划的“浪漫推进”,在我这套全方位无死角的感官垃圾轰炸下,连个火星都没冒出来,就熄灭了。
而林雪儿……
她站在那里,银絮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闪闪发亮。她脸上的苍白被晃动的光影镀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濒临崩溃,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白的……茫然。仿佛在问:这是什么?为什么?但至少,那让她窒息的尴尬,不见了。被更荒诞、更庞大、更无需她应对的东西覆盖了。
这就够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故意让动作更加笨拙可笑。用那失真扩音器喊出预设的“台词”——什么“万花筒观测者”、“感官饱和度测试”。越是荒唐,越是像胡言乱语,越好。人们会认为李旭阳又疯了,又在搞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生态观察”,而不会将这一切与十几丈外一个女孩微妙的情感困境联系到哪怕一丝一毫。
“收工!”
我宣布,然后开始叮铃哐啷地收拾残局。故意碰倒那个风车模型,制造最后一点无关痛痒的狼藉。执事弟子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我充耳不闻。不能停留,不能解释,不能朝她的方向多看一眼。
我背着依旧飘絮的背篓,拖着还在轻声作响的零碎,一瘸一拐,却昂着头(反正脸上有油彩),沿着我制造出的这条“注意力碾压路径”,向外走去。后背能感受到数百道目光的聚焦,有笑的,有骂的,有看热闹的,有纯粹的疑惑。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背上。但心里却奇异地平静,甚至有点……轻松。
我知道,明天,不,今晚,整个宗门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会是“李旭阳又在百工阁发什么癫”。会有人详细描述我那身可笑的装扮,那面晃瞎人眼的破镜子,那场人工降雪,那些乱飞的荧光玩意儿。会有人嘲笑我的狼狈,猜测我又在“研究”什么鬼东西。沈星河和他的炉子,会重新成为技术话题。而赵小棠她们的小计划,林雪儿那一刻的窘迫,都将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消失无踪,连一点值得被提及的涟漪都不会留下。
这就对了。
走出百工阁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径,靠着冰凉的假山石,缓缓滑坐在地上。这才感觉到手肘和膝盖传来的钝痛,还有脱力后的虚浮。我摘下那个可笑的头盔,扯下脸上已经花掉的油彩,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汗水粘着粉末,弄得一脸狼狈。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身破烂行头,闻着上面各种古怪的气味,忽然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从决定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没结果。像夏虫不可语冰。我的喜欢,大概就像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荒诞,嘈杂,徒劳,除了把自己弄得更像个笑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至少,这次的笑话,有点用。
她不用被迫去说不想说的话,不用面对不想面对的场面。她可以继续安静地、笨拙地,喜欢她的冰山。这就够了。
我从怀里摸出那本《观察笔记》,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想写点什么。笔尖悬了半天,最终只落下几个字:
“百工阁,晴。‘万花筒’协议测试成功。目标生态压力解除。观测员状态:良好。”
合上笔记,我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
远处,百工阁的方向,人声依旧隐约传来,大概是执事们在收拾残局,同门们在兴奋议论。
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这样就好。
谁也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