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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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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不敢多想,强压住喉头翻涌的血气与识海过度消耗后的刺痛,迅速以鹿幽剑破开腾蛇七寸,剜出那枚幽光流转的内丹。
入手刹那,磅礴而阴冷的妖力激得她手臂一颤,险些拿捏不住。
她将内丹草草封印,塞入怀中,转而看向昏迷在地的寥津雪。
男人身量颇高,即便重伤之下,依旧沉得厉害。
宿月咬牙,费力将他背起时,冰冷的体温与衣衫上浸透的潭水寒气一并袭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但他额头无意擦过她颈侧肌肤时,传来一丝截然不同的、近乎灼烫的异样感。
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秘境深处危机四伏,方才争斗的动静与血腥气,不知会引来何等存在。
她辨明方向,背着这沉重的战利品兼烫手山芋,循着记忆中来时探查过的、相对安全的路径,步履维艰地向外撤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冷汗混着未干的血迹,濡湿了鬓发与后背。
终于踏出秘境那扭曲的入口,重见外界天光时,宿月几乎虚脱。
她将寥津雪小心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自己则瘫坐在地。
必须尽快求援。
她自己灵力枯竭,内伤不轻,背上这位更是气息奄奄,寻常丹药恐难起效。
她勉力凝神,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符,这是药王谷少主花囿灵昔日所赠,纹路特殊,可跨遥远山水传音。
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艰难点燃符咒。
符纸化作一道青碧流光,疾射入云。
宿月以神识附着其上,声音因虚弱而显得低哑:“囿灵……我在小潭山附近,急需救治。速来。”
传讯既出,她几乎瘫软,背靠着冰冷岩石,等待回音。
眉心识海因过度催谷而灼痛不已。
所幸没过太久,掌心传来微热。
花囿灵那独有的、带着几分娇慵与不耐烦的嗓音直接在她神识中响起:“小潭山?那种鸟不拉蛋的荒僻角落?啧……伤几个啊?你们这些剑修,瞧着人模人样,打起架来怎么就跟脱缰的凶兽似的。”
宿月苦笑,回传道:“两人。皆重伤。”
对面沉默一瞬,随即传来毫不掩饰的嫌弃:“两人?本姑娘出诊费很贵的……等等,你可别是又捡了什么麻烦回来?”
宿月深知这位闺中密友的脾气,眼睫微垂,瞥了一眼岩石后昏迷不醒、却无损其惊世容颜的寥津雪,指尖在传讯符上轻轻划过,补上一句:“另一人,姿容绝世,犹胜合欢宗圣子。”
“当真?!”
花囿灵的声调瞬间拔高,那点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与兴奋,“你可别骗我!若不及圣子美貌,这诊金我可得翻倍!”
“绝无虚言。”
宿月笃定道,深知此剂猛药足以让那位嗜好鉴赏天下美男的大小姐马不停蹄。
得了确切位置与这般诱人酬劳的承诺,花囿灵的效率奇高。
不过半个时辰,宿月便感知到远处天际有专属药王谷的、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飞行法器波动迅速接近。
她搀扶起依旧昏迷的寥津雪,向着波动来处迎去。
药王谷入口隐藏在一片迷蒙山岚之中,若非熟知路径或持有信物,极易迷失。
谷口古拙的石碑旁,随意贴着一张墨迹犹新的告示:“新药诚招试药人,药效猛烈,生死各安天命,谷内概不负责。”
字迹龙飞凤舞,甚至透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癫狂,正是花囿灵的手笔。
宿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视若无睹,径直取出一枚温润的碧绿玉牌,注入一丝微力。
玉牌光华一闪,前方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雾气悄然翻涌,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小径。
结界应声而开,更为浓郁纯净的灵药香气扑面而来。
寥津雪被几个药童带着步入谷中。
但见两旁药圃阡陌纵横,奇花异草蓬勃生长,许多在外界堪称稀世的灵植,在这里竟成片栽种。远处有飞瀑流泉,水汽滋润着这片世外药园。
刚绕过一片茂盛的止血草田,便听见前方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谷主,您评评理!谁家好人在人家老祖坟头渡雷劫啊?把我天机阁祖坟都劈裂了!”
“胡说!我家小辈怎知那是你们天机阁老祖的坟地?如今他渡劫失败,道基受损,这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两位,两位,且消消气,给我这老头子几分薄面……”
宿月抬眼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翁正挡在两个面红耳赤的修士中间,好言劝解着,正是药王谷的谷主。
这般场景,在别处或许显得离谱,但在药王谷却不算稀奇。
求医问药之人汇聚于此,恩怨纠纷自然也带了来。只是大家都知晓药王谷的规矩,大多只敢在此动动嘴皮子。
毕竟四周这些看似普通的灵草,其价值多少,谁也摸不透。
宿月无心多看,正要随药童继续往里走。
前方药圃中,一道身着浅碧衣裙、背着竹篓的窈窕身影闻声直起身来,转头望来。
几只色泽灿金、翅翼剔透的灵蝶正绕着她发间一枚药玉簪翩跹飞舞,那是她以毕生所学炼制的本命药簪,据说能辨百毒,引灵蝶。
花囿灵原本正探头瞧着热闹,嘴里还嘀咕着:“走走,又有人来闹事了,别管……”
目光扫过宿月,随即落在昏迷的男子脸上,话音戛然而止。
“我去!美男!”
她眼睛倏地亮了,竹篓都往地上一放,提着裙摆就快步走了过来。
可刚凑近细看,她脚步又顿住了,脸上兴奋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谨慎的打量,“啧,只是这美男……看起来我有点惹不起啊。修为高得吓人,伤成这样,气息都深不可测。”
她仔细端详着寥津雪眉心的银色纹路,若有所思:“这印记……是引剑门的吧?还是最高等的那种剑心印。”
当今修真界,大道三千,流派繁多。
有天机阁专修卜筮推演,窥探天机;有万兽门驾驭灵兽凶禽,横行四方;合欢宗擅蛊术幻境,惑人心神;天魁宫钻研傀儡魁术,驱策死物;而药王谷,则聚集了天下最顶尖的医修丹师。
引剑门,便是剑修一脉的执牛耳者,门中弟子皆于眉心灵台处种下剑印,修为愈深,剑印愈显。而如寥津雪这般清晰凝实、隐泛道韵的银纹,花囿灵只在古籍记载和前辈口述中听说过。
“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一尊大佛?”花囿灵转过头,看向宿月,眼神里充满了惊奇与探究,“伤成这副模样,还能有如此威压……他到底是谁?”
宿月抿了抿干裂的红唇,没接她关于身份的探究,只道:“小潭山附近捡的。人交给你了,我拿些药便走。”
“急什么?你伤的也不清。”
花囿灵一把攥住她手腕,眼睛却还黏在寥津雪脸上,“我新配了一池‘回春引’药浴,正缺人试药效。你带他去泡泡,两个时辰,泡完了仔仔细细告诉我,他气息流转有无滞涩,经脉反应如何,还有……”
她终于把视线挪回宿月脸上,带了点促狭的笑:“肌肤触感是否滑腻,也算在反馈里。”
宿月本想拒绝。
离这未来的剑尊越远,她心头那根弦才越能松快些。
可转念一想,花囿灵虽爱玩闹,医术却实打实的精湛,这药池于重伤之人确有益处。
况且,他昏迷得如此沉,腾蛇之毒加上旧伤,一时半刻定然醒转不来。
“……行。”她终究点了头,“池子在哪儿?”
花囿灵随手招来个药童吩咐下去,又冲宿月眨眨眼:“放心,那池子僻静,你们慢慢泡,绝无人打扰。”
谁也没有察觉,那软榻之上,昏迷之人覆在袖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长睫阴影之下,仿佛有极幽深的光,极快地掠过。
药王谷占地极广,引地下灵脉热泉,凿建了数十口功效各异的药池。
在药童引领下,宿月跟着抬着医用担架的几人穿过一片氤氲着淡紫色雾气的灵芝林,又绕过几块铭刻着复杂药纹的温润青石,鼻尖嗅到的药草气味也层层变化,时苦时辛,时而又泛出奇异的甘香。
最终停在一处被天然藤萝半掩着的石洞前。
洞口仅容两人并行,内里隐隐透出暖黄光泽和更浓郁的、混合着草木清气的药香。
“便是此处了。”药童恭敬道,“池水已按少主吩咐备好,姑娘请自便。若有需要,摇银铃即可。”
说完,便与同伴将软榻小心抬入洞中,置于池边平坦处,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宿月独自站在池边,深吸一口气,才踏了进去。
池中雾气氤氲蒸腾,如云似絮。
刚踏入池中,一股熨帖的热意便从足底漫上,迅速包裹全身。
紧接着,纯净而柔和的灵力自灵台源源汇入,如春溪润泽干涸的经脉,过度消耗后刺痛的识海也被温凉地抚慰。
四肢百骸泛起一种轻飘飘的松弛感,连日的疲惫与紧绷,竟在这温汤药力中丝丝缕缕化开。
不愧是药王谷千金难求的“回春引”。
外界修士厮杀搏命、苦修经年方能汲取的灵气,在此处不过两个时辰的温养。
宿月隔着朦胧雾气,望了一眼对面池壁下昏迷未醒的寥津雪,见他气息虽弱却已平稳,心下稍安。
她便择了离他最远的一侧,缓缓靠坐下来,任由温热的药液漫过肩颈。
极度的舒适感催生了浓重的倦意。
她本只打算闭目调息,监督药效,可那药力滋养太过温和,心神一旦松懈,便如坠绵云,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宿月是在一种温暖坚实的触感中苏醒的。
脸颊贴着微凉柔滑的丝质衣料,鼻尖萦绕着清冽似雪后松针、又隐隐渗出一线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气息。
这触感,这气息……太过熟悉。
她今日背负一路,几乎刻入肌骨。
是廖津雪!
她怎么会靠在寥津雪肩上?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温热的池水轻轻荡漾,拍打着池壁,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蒸腾的淡碧色药雾将一切都笼罩得影影绰绰,模糊了轮廓,也柔和了本该锐利的视线。
宿月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脸颊贴在微凉的衣料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逐渐恢复生机的肌理温度,以及那沉稳得令人心慌的搏动。
片刻后。
她决定重新把眼睛闭上。
装睡。
在这莫测的审视降临之前,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脆弱不堪的屏障。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洞顶裂隙漏下的天光在水雾中化作朦胧光柱,缓缓偏移,照亮池中沉浮的些许药植残影。
“姑娘。”
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氤氲雾气,在她头顶响起。
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久未开口的涩然,与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质地。
“打算装睡到几时?”
被识破了。
宿月心下一沉,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睫羽轻颤,终究缓缓睁开双眼。
雾气朦胧中,那双眸子是极深的墨色,如同不见底的寒渊。
此刻正微微垂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幽邃,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打量。
她喉间有些发干,勉力牵起一个弧度,声音因初醒与紧绷而微哑:“前辈……我方才……”
“可是疑惑为何会这样?”他接过了她未尽的话,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是姑娘自己靠过来的。在下醒来时,见姑娘沉睡,恐有滑落池中的危险,便顺手扶了一把,姑娘便靠了过来。”
顺手……扶了一把。
宿月脸颊微不可察地发热,不知是药力蒸腾还是窘迫所致。
她撑着池壁,小心地自他身侧挪开些许距离,池水随着动作哗啦轻响。
“原是如此……”她低声道,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多谢前辈。晚辈失礼了。”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仿佛真是刚被惊醒、茫然而不自知:“这药池确有奇效,晚辈不觉便睡沉了……前辈感觉可好些了?”
寥津雪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靠着池壁,氤氲水汽模糊了他过于昳丽的眉眼,也柔和了那份惊心动魄的容颜带来的压迫感。
唯有眉间那道银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微难辨的光泽。
半晌,他才极缓地动了动浸在池水中的手臂,水波轻漾。
“应该是在下谢你才对,”他抬眼,墨色瞳孔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幽深,“是你在秘境中,救了在下?”
这话落在宿月耳中,字面是问,语调却平直得近乎陈述,更似某种不动声色的开场。她心头微紧,面上却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谦逊,轻轻摇头:“前辈言重了。晚辈赶到时,前辈已……已将腾蛇重创,晚辈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实在不敢居功。”
她将“救”字轻巧避过,重点落在“重创腾蛇”上,既暗示自己出现得晚,未窥见关键,又将功劳全然推回对方身上。
寥津雪听罢,并未反驳,也未追问细节,只是极淡地牵了牵唇角。那笑意浅得如同池面偶然荡开的一圈涟漪,未及眼底,却让宿月无端觉得那审视的目光更沉了几分。
“是么。”他声音低缓,带着重伤初醒的微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倒是在下唐突了。只是……”
他话音微顿,视线似不经意地掠过宿月被水汽蒸得微湿的鬓发与肩颈。
“在下与那腾蛇缠斗至紧要关头时,曾嗅到一缕极特殊的清香,清心凝神,颇有些助益。此刻在这药雾之中,似乎又闻到了些许相似的气息……”他微微偏首,仿佛真的在仔细分辨空气中混杂的气味,灰褐色的眼眸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深邃难测,“不知姑娘可否知晓,那是何物?留香竟如此……绵长独特。”
神仙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