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传》雪姝

3、第 3 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世兰还未梳妆就来到西配殿，见景年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眼底有着淡淡的淤青。
　　“容儿，这是一夜没睡吗？”世兰坐在景年的床边，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罢了，没睡……也该起了。你昨日回宫这件事，宫里早就传开了，尽管额娘也不愿，可我们终究不能失了礼数，要到景仁宫给皇后请安，你可一定要给额娘长脸。”
　　侍女端来脸盆，世兰拿起沾了温水的手绢，轻轻擦拭着景年的脸颊。“乖，醒醒神。额娘亲自给你梳妆，可好？”
　　景年坐在铜镜前，看着世兰轻柔地为自己梳着发髻，生怕扯疼了她。在某一刻，她的心里似乎微颤了一下，像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像小猫轻轻地在她心最软的那部分舔舐。
　　“我的儿，真美。”世兰看着镜中的容儿，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了笑。
　　美吗？景年只感受到，虽然镜中的这副面孔完美无瑕，可终究是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或许是只有年府才能带给她的自由洒脱。

　　坐在世兰的轿辇上，陌生的颠簸感晃得景年头晕。“等会儿到了景仁宫，该守的规矩要守，可也莫要叫人看轻了你。你是本宫的女儿，是皇上的皇长女，要拿出皇家公主该有的气势，额娘会护着你。”世兰担忧地看着景年，生怕她像昨日一样露了怯，日后在宫里少不了被人欺负。
　　到了景仁宫门口，世兰立马拿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一手轻轻抚摸着她最爱的珠翠头冠，一手坚定地拉着景年的手，扭着腰肢，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主殿。
　　只见宜修端坐于主位之上，东珠耳坠被窗户透进的阳光照得格外显眼。众嫔妃于两侧落座完毕，皆拿出一副恭敬的姿态，最前方有一把空着的椅子，想必就是华妃的位置。
　　“臣妾携公主给皇后请安。”世兰微微欠身时，悄悄给皇后翻了个大白眼。
　　“儿臣景年，给皇后娘娘请安。”景年笨拙地行着礼，生怕被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的女人揪出什么错处。
　　“景年，既入了宫，以后就该改口叫本宫皇额娘了，快过来，叫皇额娘看看。年府果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瞧把景年姑娘出落得多标致啊。”宜修笑着向她伸出手。
　　“皇后谬赞了，若是皇后膝下也有女儿，必然比景年更加标致呢！”世兰嘴角勾起弧度，“公主到底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又是皇上的皇长女，日后自然要成为各宫皇子公主们的表率。”
　　“华妃，景年还未行册封礼，便一口一个公主地叫着，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开口的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到底是养在宫外的野丫头，刚回宫就如此惦记名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呢。”那人是齐妃，虽然与世兰同处妃位，可如今世兰恩宠不似从前，齐妃膝下又有一子傍身，自然是风光无限。
　　“我……我没有。”景年瞬间红了眼，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为了救年家，谁愿意进这错综复杂的后宫？这公主的头衔，她也是丝毫不想要的。
　　“齐妃，欺人太甚了啊！”世兰狠狠瞪了她一眼，快步上前，从宜修身前抢过景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女儿就是再怎么不好，也容不得旁人置喙，倒是你……齐妃，还是好好关心三阿哥的功课吧，别让他在皇上面前丢人现眼，污了皇家子弟的名声！”世兰的话毫不留情。
　　“你……”齐妃气得语无伦次，“皇后娘娘您看啊，这才得了个女儿，就给她得意成这样！”
　　“好了，齐妃，你也少说两句，景年回宫是合宫上下的喜事，说这些话做什么？”宜修又将目光转向景年，“好孩子，齐妃她，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你别往心里去。”宜修的话似是安抚，又叫人听着很不舒服。
　　“够了！你们当我女儿傻吗？究竟是心直口快，还是故意折辱我儿，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吗？容儿，走！我们不受这窝囊气！”世兰拉起景年扬长而去，只留下齐妃在位置上气得牙痒痒。
　　“好不容易把她压下去了，又半路整出个女儿来！皇后娘娘，这后宫以后，怕是都不得安宁了啊！”齐妃还是气不过，又纠缠着让宜修评理。
　　“不过是个女儿，瞧把你吓的。你到底还是三阿哥的生母，就这般容不得人吗？”宜修将头靠在手上，用指肚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好了，都散了吧，今日各位姐妹也算是都见过公主了，往后在宫里都要和睦相处，莫要在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宜修那个贱人！我女儿规规矩矩地去向她请安，她却这般欺负人！我年家就算不如往日风光了，也不是任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回到翊坤宫后，世兰气得猛拍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险些跌落下来，吓得景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娘娘，您消消气，奴婢准备好了早膳，请娘娘和公主一同用膳。”颂芝轻轻地走上前去捏了捏世兰的肩，却被世兰拦下了。
　　“容儿，随额娘去用膳吧。”没等景年反应过来，世兰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拉起景年的手坐到了圆桌前。
　　“世芍说了，你最爱吃这蟹粉酥了，不愧是额娘的亲生女儿，就连偏爱的吃食都是相同的。快尝尝，这宫里做的与年府做的，有什么区别。来，额娘喂你吃！”世兰支开颂芝，轻轻夹起一块蟹粉酥，送到景年面前，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景年一下羞红了脸。除此之外，她也隐约感觉到，面前这个容貌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女人，是唯一能够在这寂寞深宫中护着她的人了。
　　“好，额娘不逼你，来日方长嘛。”世兰看着景年有些不自在的神情，眼里的光暗淡了两分，只将筷中的蟹粉酥放入景年的盘子里，又夹起一块自己吃下。
　　景年缓缓拿起筷子，轻轻地夹起那块蟹粉酥送入口中。这个味道，简直与世芍为她做的一模一样。景年实在想不到，离开了年府，还能在翊坤宫吃上曾经最喜欢的味道。她突然想到世芍，想到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年府，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容儿，怎么哭了。”世兰慌忙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景年的眼泪，“是不是额娘做的不好吃啊？你若不爱吃，额娘以后再也不做了，好不好？”
　　景年只一味的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哭的更凶了。
　　“都是额娘不好，不该自作主张。颂芝，把这蟹粉酥撤下去，以后翊坤宫上下，都不准再出现蟹粉酥！”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世兰第一次表现出手足无措。
　　“不是的……”景年哆嗦着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怎么了，容儿？不是什么？”世兰急得直跺脚，“颂芝，怎么还不来！”等颂芝慌忙跑进殿中，景年却死死护着那盘蟹粉酥不松手：“不要……这是……这是我娘的味道，只有我娘才做的出来……”
　　世兰松了一口气，将景年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孩子，额娘知道你想她了。私下无人时，额娘准你叫她娘，以后，容儿便有两个娘疼了，可好？”说着，世兰也红了眼眶，想到这十几年来，自己缺席了女儿的成长，妹妹却对女儿视如己出，心里很不是滋味。
　　景年的睫毛微颤，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世兰。她原以为，世兰会像昨日那样，逼着自己与世芍斩断关系，却没想到，世兰能对自己如此包容。世兰垂下眼，景年猛然发现，世兰的眼睛竟也如此红肿，再看向那盘蟹粉酥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世兰抹掉脸颊的泪后，又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容儿，这屋里闷得慌，一股哭鼻子的味儿，不如，随额娘到御花园走走，就当散散心了。”景年看着世兰含着笑意的眉眼，不自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