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另外的价钱》云青柏

7、生辰

　　秦昭步履轻快，眉宇间透着几分舒展，手里提着一套精心挑选的宣笔礼盒，径直朝茶庄后院走去。

　　连日来，凭着吴砚提供的账册，再加上手下暗探陆续送回的消息，那批治河款的去向，心中已然有了轮廓。

　　身上的伤调养了几日，也已好了大半。今日难得闲暇，他便在宛陵城中转了转，特意备下这份礼物，想着回京之后，也好借它为由，向晋王主动请罪。

　　不过今日一踏进院门，他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还未及做出反应，就见正在门边警戒的小影卫许澄，挤眉弄眼的歪着嘴给自己示意，指向他这几日的居所方向。

　　秦昭略一扫视，果然发现院内马厮里拴着几匹高头骏马，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忙向居所奔去。

　　待他推开房门，只见到窗下坐着一位锦衣公子，双眼微阖，神色有些疲惫，正以手支着额角养神。

　　“殿下！”秦昭低呼出声，又赶紧止住声音。惊讶之下都没看到，正跪在门边的陆溟，一直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他。

　　李晟安并未睁开眼，只向陆凕抬了抬下颔：“滚。”

　　陆凕急忙拖着发麻的双腿，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去，还贴心的替秦昭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秦昭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脊柱发紧。

　　他期期艾艾了一会，还是凑了过去，跪在了李晟安腿边。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只安静的低着头。

　　李晟安早已睁开了双眼，他垂眸注视着身旁之人，凤目中情绪翻涌，晦暗难明。

　　秦昭静候了片刻，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却并未降临。

　　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上首迟迟没有动静，便低下头，百无聊赖地数起李晟安衣袍上的云纹来。

　　目光循着纹路一路向下，数着数着，却忽然顿住了。只见那向来一丝不苟、洁净无尘的衣摆处，竟沾满了尘土。

　　想来是连日策马疾驰，连更衣梳洗都顾不上，便径直赶来了此处。

　　秦昭微微一怔，心里踟蹰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李晟安的袖口。

　　“殿下，我饿了。”他放软了声音，抬眼时神色显得格外恳切，“您先容我用顿饭吧……过后再处置我也不迟。”

　　说罢，他仰起脸望向李晟安，喉结轻轻滚动，脖颈不自觉地微微绷紧。

　　目光相触的刹那，竟恰好捕捉到李晟安眼中一抹，还未来得及藏起的情绪。

　　那眼神太过烫人，秦昭心头一慌，连忙垂下眼去，再不敢抬头。

　　他回想着方才所见，心思有些慌乱，有些说不清的窃喜，又有对自己无端胆怯的懊恼。

　　李晟安沉默良久，终于抬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

　　“好，起来吧。”语气平静温和，听不出太多波澜，“再让人送些热水来。”

　　秦昭连忙应声起身，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关，看来是过了一半了。

　　李晟安梳洗妥当，换了一身宽袖青色锦衣，腰身比袖口还窄半分，半干的头发松松的系着。

　　眼角透漏着几分倦意，闲适的倚靠在小塌上，品着宛州盛产的乌山茶。

　　没了平常冷肃的气场，才让人猝然发现，李晟安跟先皇后极为相似的好相貌。凤目高鼻，薄唇微抿，眼角不经意流露的光彩，勾魂夺魄。

　　秦昭不敢再多看，只持着梳子，替他梳理着长发。却又忍不住，偷瞄他着笑意的眼角：“殿下在想什么？”

　　“想一会怎么收拾你。”李晟安轻描淡写的说道，感觉到身后那双手猛然顿住，忍不住笑出了声，“逗你的，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秦昭坐到小塌一旁，解开衣袍露出了左肩，伤口已然结痂，确实已经好了大半。

　　李晟安从袖里拿出一只青瓷小盒，打开来是琥珀色的药膏，他挑了一些涂在了秦昭的伤口上。

　　药膏已被指尖的温度染的温热，秦昭却还是瑟缩了一下。

　　“太医局新调制的药膏，可生肌祛痕。你且收好，早晚各涂一次。”李晟安替他仔细涂好伤口上的药，将青瓷小瓶轻轻放在他手中。

　　秦昭低头瞧了瞧手臂上已覆好的药膏，整理着衣襟，咧嘴笑道：“我这皮糙肉厚的，留道疤算什么，也就是殿下您看不过眼。”

　　话虽说得随意，他却把那药瓶妥帖地收进了怀里。

　　不一会，几名影卫敲门入内，垂首摆上晚膳，便关门退下。

　　只见屋内那方圆桌上，只摆了数碟小菜，一个果肴攒盒，一壶酒，两副碗筷。

　　在这远离京城的江南小院，无侍婢仆从仪仗喧哗，倒像寻常人家小聚。

　　秦昭拉开座椅请李晟安入座，自己坐在下首侍候。

　　“跟我还这么拘谨？”李晟安朝他看来，眉眼间带着慵懒。秦昭见他心情颇佳，不禁也笑了起来，放松了挺直的肩背。

　　抬手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殿下尝尝，这是宛州有名的‘老春酒’入口绵甜柔和，余味爽净。”

　　李晟安拈起酒盏:“哦？你这几天喝过？”眼神扫向他的左肩。

　　“没有，没有，我听陆溟说的，这不是殿下来了嘛，我才让他们准备的。”秦昭赶忙心虚的否认，本来还想蹭一杯酒，现在又不太敢。

　　“少饮两杯无妨。你重伤刚愈，且酒量本就浅，略尝尝味道吧。”说罢执起酒杯，向他示意，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了一杯。

　　秦昭放下酒盏扫了眼菜色，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吩咐下去的席面。桌上所摆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他的面前还摆着一小碗家常素面。

　　他惊讶的看向李晟安，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谷雨，正是自己的生辰。

　　最近一直忙忙碌碌，把日子都快错过了，没想到李晟安还记得。应是要赶着今天到，才一路风尘仆仆。

　　“殿下......”他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发紧。

　　李晟安再斟了杯酒，笑着向他举杯:“还好赶上了，清和，生辰快乐。”

　　说罢饮尽杯中酒，放下酒盏，挽袖夹了块炙鹿肉放入他碗中:“在宛州我不便透露身份，咱们还同此前一样，你称我的字便是。”

　　秦昭轻嗯了一声，害怕眼睛泄露了情绪，低头吃了起来，给他夹什么就吃什么，乖巧又不扭捏。

　　李晟安倚在椅侧看他吃的开心，也多了几分食欲，不禁多饮了几杯。

　　看秦昭只饮了一杯，就有些开始面红耳热，李晟安顺手用银刀剖了个青李，剃了果核，放在他手边的小碟子里，又替他布了几样菜。

　　自己就着按酒干果闲饮，边吃边问起他这几日在宛州的进展。

　　秦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支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左不过是明察暗访罢了，既然都得了线索，我还不知道怎么查吗。”

　　说完又想起什么，抬头笑着问道:“只是那线索来的太凑巧，晏之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李晟安也不禁轻轻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你就说，帮没帮到你吧。”说着举杯看向他，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秦昭眼底一热，举起酒盏，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明亮，热忱而明艳:“多谢殿下！”

　　“在此等我一会。”李晟安放下酒盏，起身去了内间。

　　不一会捧来一只素纹乌木长匣，放到一旁的长案上:“打开看看，今岁的生辰礼物。”他笑着抬手示意秦昭。

　　秦昭赶忙起身，有些期待匣中是何物。他轻轻打开长匣，呼吸霎时微滞。

　　匣中铺着红色丝绒，一柄长刀静卧其中。刀鞘莹润如珠正是上好的蛟胎皮，未镶金玉，只烙着精细的冰纹，刀柄缠着如繁星般的鲨鱼皮。

　　李晟安指尖点过刀鞘:“去岁得了一块好料，我便托军器监大匠替我铸了此刀。”

　　秦昭拿起长刀轻抽出一截，寒光流转间，刀镡内侧刻着‘裁雪’二字。

　　“独向寒崖裁冰雪，不与春风论短长。”李晟安轻吟道，“这礼物我们小秦将军可还满意？”

　　刀光印着烛火，愈发显出锋锐来，秦昭还刀入鞘。眸光微动，却有些调皮的眨着眼:“殿下这是嫌属下这柄旧刀不够锋利？”

　　“淘气.....”李晟安无奈说道，接过长刀挂在秦昭腰侧，“看来是喜欢了，那便配着吧。”

　　回到桌前，李晟安执起酒盏:“再陪我饮几杯吧，明日又要忙碌起来了。”

　　他已有几分酒意，眼角已挂着薄红，显出几分凌厉来。虽笑着，眼底却带着凝重。

　　秦昭不愿打扰了李晟安的兴致，低低应了一声，安静陪他饮酒。

　　李晟安听着窗外风声饮了几杯，开口声音有几分低哑:“那天我说了，会解答你的疑惑，没想到一下朝，你就先跑了。”

　　“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李晟安指尖缓慢摩挲着酒盏，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

　　秦昭目光沉了沉，视线从他的指尖，向上扫过，停在那张薄唇上。

　　他想问的太多了，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喝了几杯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在看向那只注视着他一人的灼灼目光时，他竟然有些害怕，想要落荒而逃。

　　秦昭挪开了视线，语气里透着几分挑衅:“晏之，我该知道什么？”

　　说罢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就算知道了，我又能怎么办呢，去刺杀他报仇，让你被千夫所指？”

　　“晏之，你培养我，不是让我做你的刀吗。我不会擅自行动的，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听。”秦昭里声音发颤，颇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

　　然而一抬眸却对上了李晟安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吗，那你还要偷偷逃跑？”李晟安语气缓慢，像是在刻意逗弄他，一下子浇灭了秦昭刚鼓起的勇气。

　　他耷拉着头，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带着鼻音瓮声瓮气:“我就是不想问，我知道您要做什么。”

　　他红着眼眶，看向李晟安的眼睛，这次没有躲闪:“殿下，只要您说，不管您要我做什么，也不管您要做什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晟安语气有些危险，狩猎般的眼神，一寸寸扫过。

　　他们目光交汇，像两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声的撕咬纠缠，妄图征服对方，直到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