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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包厢里的空气像是被凝固剂封住了,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宋昭林缩在沙发角落里,手里那把瓜子是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池野,这位爷正盯着门口,那眼神像是在盯着猎物的狼,幽绿幽绿的,透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执拗。

      五分钟后,门被推开了。

      谢三千走了进来。

      他换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条洁白的餐巾和那瓶刚醒好的波尔多红酒。面对屋里一众二世祖探照灯似的目光,他脸上连一丝多余的波动都没有,平静得就像是走进自家书房倒杯水。

      “027号,谢三千。”

      他走到池野面前,把那张还没捂热的黑卡放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卡已在前台预授权。现在开始为您提供专属服务。”谢三千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裂了缝的海鸥表,“当前时间晚上九点十五分,计时开始。”

      池野靠在沙发背上,长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没看卡,只是一脸玩味地盯着谢三千。

      “行啊。”池野下巴一点,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满上。”

      谢三千神色不动,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托住瓶底,手腕微微倾斜。暗红色的酒液在空中拉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杯中,液面恰好停在杯肚最宽的位置——这是最标准的侍酒礼仪,约莫三分之一处。

      “先生,请慢用。”

      池野没动。

      他盯着那杯酒,眉头挑剔地皱了起来:“我说了,满上。听不懂人话?”

      谢三千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先生,红酒倒至三分之一处最利于醒酒和闻香。倒满会破坏单宁的结构,这瓶酒年份很好,满杯是暴殄天物。”

      “我乐意。”池野身子前倾,那股子嚣张劲儿直冲谢三千面门,“我花了钱,这瓶酒就是倒进马桶里听响儿也是我的自由。再说了,我花一小时两千雇你,是为了让你给我上红酒鉴赏课的?”

      包厢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谢三千垂眸,看着池野那双写满挑衅的眼睛。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拿起酒瓶。

      “哗啦——”

      酒液倾泻而下,直接灌满了整个高脚杯,甚至因为表面张力而在杯口摇摇欲坠,红色的液体险些溢出来。

      “如您所愿。”谢三千放下酒瓶,面无表情。

      池野看着那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冷笑一声:“多了。我不喜欢太满,倒掉一半。”

      谢三千看着他。

      “怎么?”池野挑眉,“不想干?不想干可以走,违约金照付。”

      谢三千深吸了一口气。他端起那个摇摇欲坠的酒杯,手稳得惊人,转身将那一半名贵的红酒倒进了旁边的废水桶里。

      “现在可以了吗?”谢三千把剩下的半杯酒放回池野面前。

      “少了。”池野看都没看一眼,“再加点,我要正好离杯口一厘米,多一毫米少一毫米都不行。”

      这一晚上的兰亭“听雨轩”,上演了一出极其荒诞的默剧。

      一边是南城顶级豪门的少爷,像个吹毛求疵的暴君,变着法儿地折腾;另一边是一中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像个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无论对方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宋昭林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凑到孙浩耳边小声嘀咕:“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怎么感觉这酒里要是能下毒,谢三千早就把整瓶砒霜都倒进去了。”

      孙浩喝得有点高了,那张胖脸泛着油光,眼神在谢三千身上滴溜溜地转:“嘿,有点意思。没想到这学霸身段这么软,让干嘛干嘛。”

      他看着谢三千微微弯腰时勾勒出的腰线,心里那点龌龊念头借着酒劲儿翻了上来。

      “哎,池少,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孙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拎着个空酒杯走到谢三千身边,“既然是服务员,那就得雨露均沾嘛。来,给我也倒一杯。”

      谢三千直起身,退后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冷淡:“抱歉,我是池先生的专属服务,不负责其他客人。”

      “装什么装?”孙浩被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伸手就要去拉谢三千的胳膊,“池少的是钱,老子的就不是钱了?我不让你白干,来,把这一杯喝了,这把车钥匙归你。”

      他说着,把一把宝马的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拍,另一只肥腻的手直接往谢三千脸上摸去:“长得确实招人疼,怪不得池少这么上心,不如跟了哥哥……”

      那只手还没碰到谢三千的皮肤,变故陡生。

      谢三千眼神骤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扣住托盘边缘,肌肉紧绷,正准备用托盘狠狠砸向这个醉鬼的鼻梁——

      “砰!”

      一声巨响先一步炸开。

      一个厚重的水晶烟灰缸擦着孙浩的头皮飞过,重重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孙浩吓得浑身一哆嗦,那只咸猪手僵在半空。

      “谁他妈……”

      他回过头,正对上池野那双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睛。

      池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里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他脸色极其难看,像是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周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孙浩。”池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骨头缝发凉的寒意,“手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剁了。”

      孙浩酒醒了一半,看着那一地的碎玻璃,结结巴巴道:“池……池少?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你至于吗?为了个服务员……”

      “服务员?”

      池野几步走上前,一把揪住孙浩的衣领,将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硬生生提离了地面。

      “你看清楚了。”池野指着旁边的谢三千,语气森寒,“这现在是我的人。我花钱买的时间,哪怕是一秒钟,那也是姓池的。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碰了?”

      他把孙浩往沙发上一甩,嫌恶地拍了拍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还有,别拿你那辆破宝马出来丢人现眼。”池野冷笑一声,“你要是再敢对他动手动脚,信不信我让你家那个破楼盘明天就停工?”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池野这是动了真怒。不仅仅是因为孙浩扫了他的兴,更像是一种……极度护食的霸道。

      谢三千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在对自己百般刁难、下一秒却因为别人碰了自己一下就暴跳如雷的少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觉得感动。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两个特权阶级之间的博弈。池野护的不是他谢三千,而是“池少爷的所有物”。这和护着一只宠物、一件玩具有什么区别?

      池野转过身,视线落在谢三千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这人没吃亏,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看什么看?”池野没好气地问,“等着我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

      谢三千推了推眼镜,恢复了那一贯的冷清:“没有。只是按照会所规定,客人之间发生冲突导致物品损坏,需要照价赔偿。那个水晶烟灰缸,三千八。”

      池野:“……”

      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简直是喂了狗。

      “行,谢三千,你真行。”池野气极反笑,“记账!都记我头上!这总行了吧?”

      “好的。”谢三千掏出便签本,刷刷记了一笔,“烟灰缸一个,三千八。由池先生买单。”

      池野看了一眼这乌烟瘴气的包厢,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

      “走了。”池野拎起角落里的书包,冲宋昭林扬了扬下巴,“没劲。”

      宋昭林一脸懵逼:“啊?这就走了?那孙浩……”

      “让他自己反省。”

      池野大步往外走,路过谢三千身边时,脚步一顿。

      他看着谢三千那张依旧毫无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很挫败。明明是想羞辱这人的,怎么最后反倒像是自己被气了一晚上?

      “还愣着干嘛?”池野恶声恶气地说,“结账去。”

      ……

      兰亭的前台大厅,灯火通明。

      谢三千站在柜台里,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敲击着。

      “红酒两瓶,八万八。果盘小食,一千二。损坏水晶烟灰缸一只,三千八。”谢三千声音清脆,“专属服务时长四十五分钟,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计算,费用两千。”

      他抬起头,把打印出来的长长账单递给池野。

      “总计九万五千元。”谢三千指了指账单最下面的一行小字,“另外,根据您之前的要求,加上20%的指定服务费,那是……”

      他顿了顿,在计算器上按了一下。

      “一万九。”

      池野倚在前台,听着这惊人的数字,挑了挑眉:“一万九?谢三千,你这服务费够黑的啊。”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谢三千把那一万九单独圈了出来,眼神坦荡,“这部分是归我的。至于其他的,走会所公账。”

      池野看着那个数字,突然笑了。

      行,够狠。

      宁可多收钱,也不肯欠人情。这是变着法儿地告诉他:咱们之间只有金钱交易,别想其他的。

      “刷卡。”

      池野没废话,直接输了密码。

      “滴——交易成功。”

      谢三千熟练地操作POS机,打印小票,然后双手将那张黑卡和回单递还给池野。

      “多谢惠顾,池老板。”

      这一声“老板”叫得顺口,却听不出半点尊敬,反倒透着股“钱货两清”的疏离。

      池野接过卡,塞回钱包里。他看着已经开始解围裙准备下班的谢三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外面下雨了。”

      “我知道。”谢三千头也没抬,正在整理柜台上的单据。

      “这附近不好打车。”池野单手插兜,视线飘向门外漆黑的雨幕,“我车在门口。你要是……”

      “不用了。”

      谢三千打断了他。

      他整理好东西,拿起那把并不怎么结实的折叠伞,抬起头看着池野,眼神里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

      “池野,今晚谢谢你解围。但这不代表我们是一路人。”

      谢三千指了指那张刚刚刷过的黑卡。

      “在这个柜台里,你是VVIP,我是服务员。出了这个门,你是池大少爷,我是为了几十块钱兼职的高中生。”

      “咱们这种关系,还是别在一辆车里出现比较好。免得让人误会。”

      说完,他冲池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最后的礼貌,然后转身推开大门,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中。

      池野站在辉煌的大厅里,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瞬间被夜色吞没。

      “误会?”

      池野嚼着这两个字,舌尖顶了顶上颚,心里那股子火又蹿了上来。

      “谁他妈想跟你有一路?”

      他烦躁地踹了一脚大厅的柱子,转头对刚跟出来的宋昭林吼道:“看什么看?走了!”

      ……

      那一晚,谢三千是坐末班公交车回去的。

      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司机和他两个人。窗外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玻璃,城市的光影在水雾中扭曲成怪诞的形状。

      他坐在最后一排,浑身湿透,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从会所财务那里领来的工资结算单。

      今晚这一单,加上那一万九的巨额服务费,扣掉会所的抽成,他到手能有一万多。

      妈妈下个月的药费有着落了。

      谢三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在包厢里的一幕。

      那个嚣张跋扈的少爷,像个炸毛的狮子一样把孙浩拎起来,吼着“这是我的人”。

      谢三千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你的人……”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被雨声淹没。

      有钱人的占有欲罢了。

      就像小孩子护着自己的玩具,哪怕不喜欢,也不允许别人碰一下。等新鲜劲儿过了,随手就会丢进垃圾桶。

      他谢三千,绝不会做那个玩具。

      与此同时,南城的一家地下改装车厂。

      巨大的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刺眼的白炽灯照得一切纤毫毕现。

      池野把那辆迈巴赫扔在外面,自己钻进了一辆被拆得只剩骨架的赛车底下。

      “野哥,这么晚还来搞车?”修车铺的老板是个满臂纹身的花臂大哥,递给他一把扳手,“心情不好?”

      “修个引擎。”池野接过扳手,声音闷闷地从车底传出来,“心里有火,泄泄火。”

      他用力拧紧一颗螺丝,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脑子里全是谢三千最后那个冷淡的眼神,还有那句“别在一辆车里出现”。

      “两清……”池野咬牙切齿地用力一拧。

      “想得美。”

      他在车底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梁子不仅没解开,反而因为那一万九的服务费,打了个死结。

      既然你要算钱,那咱们就慢慢算。

      反正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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