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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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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自习,一中高二(1)班的气压低得有些闷。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积雨云压在城市上空,像是还没哭够。教室里日光灯惨白,照得人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谢三千坐在靠墙的里侧角落,正低头默写古诗文。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领口发白的校服衬衫,扣子扣到顶,脊背挺得像根翠竹。除了眼底那两抹淡淡的青黑泄露了周末兼职的疲惫外,他看起来跟往常那个严谨刻板的 “谢主席” 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周五晚上在兰亭那个穿着马甲、收了他一万九千块 “天价服务费” 的 “027 号”,只是池野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咣当” 一声。
池野单肩背着书包,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他今天没穿校服,套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兜头戴着,只露出下半张线条锋利的脸。他走到过道旁,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拉开外侧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随着他落座,一股带着潮气的冷风和薄荷味瞬间侵入了谢三千的领地。
谢三千写字的笔尖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池野听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又瞥了一眼那句诗,舌尖顶了顶上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小古板背得倒是挺溜。前天晚上收钱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 “不得开心颜” 啊。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不爽在池野心里翻腾。那一万九可是实打实地划出去了,这人拿了钱,转头回了学校,就把脸一抹,又扮回这副两袖清风的圣人样儿了?
“谢主席。”
池野身子往后一靠,长腿在桌下肆无忌惮地伸展,鞋尖故意碰了碰谢三千的脚踝,“背这句诗,你不觉得烫嘴吗?”
谢三千收回脚,头也没抬:“这是高考必背篇目。池同学如果有闲情逸致,建议你也背一下,这题六分。”
“六分?” 池野转着手里的笔,身子侧过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六分才值几个钱?谢三千,以前没看出来啊,你这演技不去考北影真是屈才了。在学校装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似的,结果呢?只要钱给够,什么‘专属服务’都能搞,是吧?”
他刻意在 “专属服务” 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听起来暧昧又轻浮。
周围几个同学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都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谢三千终于停下了笔。
他转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双在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得近乎冷漠。
“池野。” 谢三千语气平淡,“第一,兰亭是兰亭,一中是一中。出了那扇门,我不提供任何附加服务。第二,那笔钱是你自愿支付的,包括 20% 的指定费。交易已经结束,现在是上学时间。”
“交易结束?” 池野气乐了,“合着您这是按秒计费,闹钟一响就翻脸不认人?那我这一万九花的,是不是有点太冤了?连个笑脸都买不着?”
“兰亭的服务守则里不包括‘陪笑’。” 谢三千重新低下头,“还有,早读时间禁止闲聊。做不到就出去。”
池野看着谢三千那副油盐不进的侧脸,气得牙根痒痒。
他最烦的就是谢三千这副样子 —— 明明骨子里也是个为了钱能弯腰的人,偏偏还要在他面前端着架子,仿佛那晚的交易根本不存在。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池野觉得极其虚伪。
“行。” 池野冷笑一声,从桌洞里掏出一瓶还没开封的水牛奶,“既然交易结束了,那我不聊交易,聊同学互助总行吧?同桌,帮个忙,把这奶盖拧开。”
谢三千看都没看那瓶奶:“自己拧。”
“我手疼。” 池野把受伤的手举起来晃了晃 —— 其实就是刚才打球蹭破了点皮,“这就是你对待残疾同桌的态度?”
谢三千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池野是在找茬,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找别人。” 谢三千冷冷道。
“我就找你。” 池野把奶瓶往谢三千手边一推,压低声音,“你要是不拧,我就把那天晚上的事儿跟全班说道说道。比如说,咱们谢主席一晚上赚的钱,顶别人干一年的……”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谢三千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池野。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撞,火花四溅。
片刻后,谢三千一把抓起那瓶奶。他手劲很大,指节泛白,只听 “咔嚓” 一声,塑料瓶盖被他硬生生拧开,因为用力过猛,几滴牛奶溅了出来,落在池野昂贵的黑色卫衣上。
“喝。”
谢三千把奶瓶重重顿在池野桌上,声音冰冷,“喝完闭嘴。”
池野看着卫衣上的奶渍,不但没生气,反而心情大好地勾起了嘴角。
看吧,只要稍微用点手段,这层清高的皮不就破了吗?
……
大课间,外面还在下雨,教室里闹哄哄的。
前排的王博正被一群男生围着,手里捧着一双新到的限量版球鞋显摆:“哎你们看,这就是那双‘倒钩’,我托人从国外代购回来的,炒到八千多了!这做工,这皮质,绝了!”
“卧槽,博哥牛逼啊!” “这鞋我也想买,就是太贵了没舍得。”
谢三千坐在位置上刷题,被前面的动静吵得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双被捧在手心里的鞋,目光在那昂贵的 logo 上停留了一秒。
八千多。
正好是妈妈这一疗程进口药的费用。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
“怎么,看上了?”
池野手里转着笔,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三千捕捉到的那个眼神,“谢大服务员,你要是喜欢,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反正你那儿刚进账一万九,买两双这破鞋不是绰绰有余?”
谢三千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我对鞋没兴趣。”
“没兴趣?” 池野根本不信。
在他眼里,刚才谢三千那一秒的停顿,分明就是 “羡慕” 和 “想要”。
“装什么啊。” 池野身子探过来,语气里带着刺,“明明想要得要命,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谢三千,你不累吗?既然那么缺钱,光在会所端盘子多慢啊。”
他看了一眼王博那双鞋,又看了看谢三千脚上那双刷得发白、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帆布鞋,心里的那种恶意又冒了出来。
“要不我给你指条明路?” 池野压低声音,“我那儿有几双不想穿的限量款,成色都挺新。你要是肯以后早自习帮我买早餐、抄作业,顺便把态度放端正点,喊声‘野哥’,我就送你一双,怎么样?”
这简直就是把谢三千的脸往地上踩。把谢三千当成了一个可以用物质收买的小跟班。
谢三千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但他依旧没有发作。如果在这个时候生气,反而坐实了他 “在意” 这件事。
谢三千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直视着池野那双写满恶劣的眼睛。
“池野同学。” 谢三千的声音很稳,甚至带了一丝职业化的冷淡,“第一,我的鞋合脚,不需要换。第二,如果是那种靠帮人抄作业换来的鞋,我穿着嫌脏。第三……”
谢三千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池野脚上那双更加昂贵的联名款。
“与其关心我穿什么鞋,不如多关心一下你的月考成绩。毕竟鞋再贵,也垫不高你的智商。”
“你……” 池野被怼得一噎,脸色瞬间黑了。
这人嘴怎么这么毒?
……
中午放学,食堂。
大雨滂沱,食堂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和潮湿雨伞的味道。
池野和宋昭林排在队伍后面。
“野哥,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宋昭林看着池野那张臭脸,小心翼翼地问,“我看你跟谢三千那是火星撞地球啊。他怎么得罪你了?”
“没怎么。” 池野看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就是想看看,那副圣人面具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此时,谢三千正好排到了窗口。
“阿姨,一份白菜,二两米饭。”
谢三千把那张贴着胶带的饭卡放在感应区。
“滴 —— 读卡错误。”
机器发出一声刺耳的报警声。
谢三千愣了一下,拿起卡擦了擦,又放上去。
“滴 —— 读卡错误。”
“同学,这卡不行了,芯片坏了吧。” 打饭阿姨不耐烦地敲了敲勺子,“换一张,要不就让开,后面排队呢。”
谢三千抿了抿唇。
一中食堂规定死板,只认实体卡,不能扫码,也没有现金窗口。卡坏了,就意味着在这个封闭的校园里,他寸步难行。
“那…… 不好意思。”
谢三千低声说着,正准备端着空盘子离开。
“学长!刷我的!”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一张粉色的饭卡。是个高一的女生,长得挺可爱,脸红扑扑地看着谢三千,“谢学长,刷我的吧!没事的!”
“我也能刷!刷我的!” 后面又有几个女生和男生争先恐后地递卡。
作为一中的 “高岭之花” 兼颜值担当,谢三千虽然冷,但那张脸和学神光环确实吸粉无数。平时大家不敢靠近,这时候有了 “英雄救美” 的机会,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谢三千看着伸到面前的几张卡,微微摇了摇头,礼貌却疏离地退后一步。
“谢谢,不用了。”
他不习惯欠人人情,更不想因为一顿饭跟谁牵扯不清。宁可饿一顿,也好过欠下一堆还不清的人情债。
“没事,我回教室吃面包。”
谢三千撒了个谎 —— 他其实连面包也没有。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空伸出,直接越过那个女生,把一张崭新的饭卡拍在了感应区。
“滴 ——”
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份白菜,再加个鸡腿,一份红烧肉,一瓶牛奶。” 池野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都刷了。”
全场瞬间安静。
那个女生拿着卡僵在半空,看看池野,又看看谢三千,吓得缩了回去。
谢三千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池野。
池野单手插兜,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出半个头,那姿态像是一只圈占领地的狮子。
“拿着。” 池野对窗口里的阿姨扬了扬下巴,“都给他。”
谢三千皱眉:“我不需要。”
“不需要?” 池野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痞气和挑衅,“谢主席,这么多学弟学妹看着呢,人家好心好意要请你,你都拒了。怎么,是看不起大家的钱?”
“我也没要你的。” 谢三千冷冷道。
“我的不一样。” 池野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毕竟我也算是你的‘金主’。喂养一下我的专属服务员,保证你下午有力气继续装…… 哦不,继续学习,也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你……” 谢三千被 “金主” 两个字刺得瞳孔一缩。
“拿着。” 池野收敛了笑意,声音沉了下来,“别逼我在这种地方跟你算那一万九的账。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谢三千死死地盯着池野。胃部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周围几十双眼睛在看着,还有池野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
僵持了几秒。
谢三千深吸一口气,伸手端过了那个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
“谢谢。”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冷得像冰碴子。
池野看着他端过盘子,心里那种扭曲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看吧,什么高岭之花,什么不食嗟来之食,只要手段够硬,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但他看着谢三千那张虽然顺从、却毫无温度的脸,心里又莫名觉得有点堵。
“不客气。”
池野冷哼一声,转身对宋昭林说:“走,去二楼吃小炒。看这破菜就倒胃口。”
……
角落里,谢三千默默地吃着那份丰盛得过分的午餐。
红烧肉很腻,鸡腿有点老,牛奶是冰的。
他机械地咀嚼着,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去,没有什么美味可言,只是一种单纯的生理填补。
他知道池野在想什么。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清高在我这里一文不值,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低头。
谢三千咽下一口饭,眼神却越发清明。
这顿饭,他吃了。他需要力气。他还要去补办饭卡,还要去医院看妈妈,还要应对下午的竞赛课。
至于那些并不值钱的面子,被人踩一脚就踩一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