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孜柒》未见冷雨

7、她看到的风景有些凉

　　军训的疲惫如死水般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但一道新的编排指令，如石子投入这平静的死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当教官宣布，最后阶段将以班级为单位组成男女混合方队时，男生堆里几乎瞬间炸开锅。

　　低声的欢呼和挤眉弄眼难以抑制——枯燥训练中，这无疑是一剂醒脑的猛药。

　　都说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老祖宗传承了千年的话果然不假。

　　倒计时第二天，烈日依旧毒辣。混合训练后的休息哨声如同特赦，众人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机械地挪向最近的树荫。

　　楠序、张耀和李杰三人抢占了一处人稍少的树荫，背靠着还有些发烫的树干，只剩喘息的力气。

　　“老张，水…给我喝一口，我的没了。”楠序晃了晃手中彻底空掉的矿泉水瓶，喉咙干痒难耐。

　　张耀有气无力地扬了扬自己还剩小半瓶的水：“喏，最后这点革命弹药了，省着点。”

　　楠序接过来，仰头灌下，微温的水流划过喉咙，勉强压下了那股灼烧感：“走，买水去。”他站起身，腿肚子还因为刚才的定姿训练微微发软。

　　三人刚准备挪步，三个身影就抱着几瓶水，径直朝他们这片荫凉走来。

　　是周雪，旁边还跟着苏晓月和另一个叫王雯的女生。周雪手里拿着两瓶还冒着寒气的矿泉水，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笑容却清澈灵动。

　　“楠序，不介意我们在这儿挤挤吧？那边人堆里跟蒸笼似的。”周雪说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楠序空着的手上，随即就把一瓶冰水递了过去，“给，刚买的，冰的，解解暑。”

　　楠序确实愣了一下，汗水正顺着他的太阳穴往下淌，他看看周雪，又看看她身后两位略显腼腆的女生，有点局促地接过那瓶水。

　　冰凉的温度透过塑料瓶身瞬间传导到掌心。“不介意……谢谢啊。”

　　“哎哟喂！”张耀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胖乎乎的脸上瞬间堆起极其夸张的、带着谄媚的笑容，搓着手凑上前：“周大美女，周姐！我们的呢？您这不能只关怀序哥一个人啊，我们也快渴成咸鱼了！您看我这真诚的眼神！”他边说边眨巴着眼，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周雪被他逗乐了，噗嗤一笑，眼波流转，故意拉长了语调：“你们的呀——自己买去呀！”

　　“别啊雪姐！雪姐您人美心善，声甜体……啊不是，是慷慨大方！一看就是咱八班未来的顶梁柱，女中豪杰！”张耀的马屁拍得又急又响，毫无节操，逗得旁边的王雯都忍不住捂嘴笑了。

　　楠序和李杰几乎同时扭过头，一个假装研究树干上的纹路，一个低头猛咳，肩膀微微耸动，一副“我不认识这货”的嫌棄模样。

　　“行了行了，少贫！”周雪笑着白了张耀一眼，这才对王雯点点头。

　　王雯和苏晓月把手里的另外两瓶水分别递给了望眼欲穿的张耀和努力维持淡定的李杰。

　　“谢谢雪姐！雪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张耀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活过来似的长舒一口气，继续耍宝：“雪姐，以后您指哪我打哪，保证……”

　　“打住！”周雪笑着打断他，自己也在小花台边坐下，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回楠序身上，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随意玩笑：“累死了……楠序，看你体力很好，平时是不是经常运动？”

　　“嗯，还行，打打球。”楠序靠着树干，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

　　“打球好啊！肯定是篮球吧？”苏晓月接过话头，声音轻柔，带着点好奇和天然的亲近感：“我初中学校篮球赛可热闹了，虽然看不懂规则，但感觉在场上跑的男生都挺……挺有活力的。”她说这话时，目光掠过楠序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棱角渐显的脸颊。

　　楠序被问得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尴尬的讪然，摸了摸鼻子：“额……是乒乓球。”

　　“乒……乒乓球？”张耀差点呛着，扭头看向楠序，小眼睛瞪圆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周雪也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了，那笑容里没有嘲笑，反而有种发现有趣反差的兴致勃勃。

　　苏晓月脸颊微红，意识到自己可能先入为主了，但很快便顺着话头，声音更软了几分：“乒乓球也很好啊，很考验反应和技巧的。”她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离那片舒适的荫凉，或者说，离荫凉下的那个人，似乎更近了一点点。

　　树影婆娑，微风短暂地吹散了燥热。这片小小的荫凉下，冰水带来的凉意、张耀搞怪的马屁、女生们主动的交谈，交织成青春当中不可缺少的一幅幅插画。

　　而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下，林孜柒安静地坐着，把身后的三瓶水藏了藏，小口抿着自己带的淡盐水。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虚处，仿佛对那边的对话充耳不闻。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看到周婷递过那瓶水，而楠序接过时，她握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随即，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眸底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她只是将视线更轻、更淡地移开，投向远处被晒得发白的跑道。

　　“楠序，除了打球，你还有啥爱好？累成这样，想想别的事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苏晓月也轻声附和：“是啊，想想喜欢的东西，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楠序靠在树上，闭着眼缓解小腿的酸胀，闻言想了想：“……听歌。偶尔打游戏。”

　　“你也打游戏？玩什么？”旁边的张耀来了点精神。

　　“随便玩玩。”楠序不太想深入，军训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但周雪却顺着往下说：“听歌好啊！我也爱听！你喜欢谁的歌？说不定我们有共同喜好呢！”

　　这问题让楠序顿了顿，他脑子里似乎有些旋律的影子，却又模糊。“……都好，随便听听。”他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带着疲惫的敷衍。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但也不是很小，不远处的树荫下陈玲碰碰林孜柒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调笑：“哟，好像聊得还挺投缘，都问到爱好了。”

　　思绪纷飞的林孜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她的侧脸在树荫缝隙中撒落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过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疏离。

　　一天的时间在疲惫的训练中过得很快，相比起白天烈阳的烘烤，夜间的训练简直就是军训期间的福利，因为夜晚视线的原因，偶尔还能轻微的动一动。

　　当所有人盼望的哨声响起，夜晚的操场，疲惫的学生们散落坐着，多数人沉默望天，积蓄最后一点力气应付明天最后一天的阅兵。

　　楠序、张耀、李杰，周雪、苏晓月等人经过白天的闲聊渐渐熟络。

　　几人围坐一起不时传来阵阵大笑，为这疲惫的军训增加了一抹别致。

　　不远处扎堆的同学里，孙红伟、陈浩等几个男生靠在那里休息。

　　陈浩朝楠序他们那边努努嘴，对孙红伟低声说：“啧，真行，累成狗了还有女生围着聊得那么嗨。”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

　　孙红伟没说话，只是看着被女生隐约围住的楠序，又想起自己还酸痛的腿，心里那点不自在慢慢发酵，化成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他觉得楠序那种略显冷淡的回应有点“装”，但不得不承认，对方似乎就是有种吸引注意力的特质。

　　而此刻，林孜柒正独自坐在操场边缘的看台台阶上，离人群稍远。她抱着膝盖，目光安静地落在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上，仿佛在专注地想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夜风吹动她的短发，几缕发丝微微遮挡她的眼睛。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楠序那个小圈子，看到周雪爽朗的笑，看到苏晓月含羞带怯的侧脸，也能看到楠序偶尔回应时略显疏离却依旧吸引人的侧影。

　　她看了很久，久到陈玲过来找她都没立刻发现。

　　“孜柒，一个人坐这儿干嘛？看星星？”陈玲在她旁边坐下。

　　林孜柒恍然回神，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惯常的浅笑，只是那笑意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轻飘飘的，未达眼底：“没什么，这里安静，吹吹风。”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像怕惊扰了夜色。

　　陈玲顺着她之前看的方向望去，恍然大悟，压低声音笑道：“哦——在看你的‘特别同学’啊？怎么不过去一起聊？”

　　林孜柒轻轻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虚无的夜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淡：“不了，他们聊得挺好。我有点累，安静待会儿就好。”

　　她将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在月光下缩成安静的一团，思绪回到2018年的最后一天。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丝细微的、莫名的酸涩，像夜雾一样悄悄弥漫开来，不浓烈，却挥之不去。

　　她看着他被善意和好奇包围，那是他应得的、崭新的青春开端，可她却无法克制地想起，在另一个早已模糊的时空里，他曾只对她一人，展露过毫无保留的笑意和专注。

　　现在，他连喜好都只能说“随便”。而她，连吃醋的立场，都微薄得如同这夏夜的凉风，存在过，却无人知晓，也无法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