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孜柒》未见冷雨

6、风波

　　第二天清晨，尖锐的哨声如同昨日重现，撕裂了宿舍楼尚存的睡意。

　　楠序宿舍里却是一片压抑的呻吟和缓慢的动静。除了动作利落的张耀，和只是有些训练后遗症的李杰，其余九人，包括昨晚被罚了一百个下蹲的几位，情况堪称惨烈。

　　肌肉拉伤的后遗症彻底爆发，每动一下，从大腿到小腿都像被无数细针攒刺，酸疼不行。

　　“嘶……慢点慢点……”

　　“我的腿……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教官也太狠了……”

　　抱怨归抱怨，这次没人再争先恐后地独自冲下楼。几个人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地、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步态，缓慢而集体地挪向门口。张耀和李杰一左一右架着状况最糟的楠序，走在最后。

　　当他们这支“伤兵小队”终于蹒跚着出现在操场边缘时，其他班级早已列队完毕。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有同班同学投来的关切眼神，有隔壁班不明就里的好奇张望，也不乏一些低低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八班那几位，昨晚偷牛去了？”

　　“听说被教官加餐了，一百个下蹲呢！”

　　“活该……”

　　议论声细细碎碎地飘过来。楠序宿舍那九个被罚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红，低着头，忍着痛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刻钻进队伍里消失。

　　楠序被搀扶着，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张耀手臂肌肉的紧绷，那是压抑着怒火的反应。

　　“看什么看！”张耀终究没忍住，扭头朝议论声最大的方向低吼了一声，眼神凶狠。那边顿时安静了不少。

　　教官站在队伍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最终入列，没多说什么，只是吹哨整合队伍，带队前往食堂。

　　早餐依旧是馒头、稀饭、豆浆，但比起昨晚，每人盘子里多了一枚水煮蛋。

　　经过昨晚的“馒头事件”和今早的狼狈，再没人敢挑食或浪费。每个人都沉默而认真地把自己那份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馒头屑都没剩下。

　　餐后是例行的晨跑。这对楠序宿舍那几位“伤兵”来说，无疑是酷刑。他们咬着牙，努力跟上队伍，但姿势扭曲，速度明显落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教官跑在队伍外侧，目光扫过他们痛苦的脸，并没有出言催促或训斥，只是沉默地降低了整体配速。

　　上午的训练项目转为内务教学——学习叠“豆腐块”军被。众人集中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观看教官演示。柔软的棉被在教官手中翻折、压实、勾角、捏线，几分钟内就变成了棱角分明的方块。

　　其实内务这块有些学生在初一时的军训就有学过，当然楠序就读的乡村初中便没有经历过军训。

　　教学结束，已近中午。午餐时气氛稍缓，但午休后回到烈日下的操场，进行下午的队列训练时，矛盾的引线被点燃。

　　练习原地转法时，需要快速、干净地转身、靠脚。楠序因为腿伤，动作难免迟缓，靠脚的声音也不够清脆。他尽力控制，但身体的不听使唤显而易见。

　　教官单独指点了他几次：“楠序，注意速度！靠脚要有力！”

　　“是，教官！”楠序额上冒汗，再次尝试，效果仍不理想。

　　就在这时，站在楠序斜后方的一个室友——名叫孙红伟的男生，在又一次集体向右转后，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人听清：“自己逞英雄惹的祸，现在拖累整个排面……真够可以的。”

　　楠序背影一僵。

　　张耀立刻回头瞪向孙红伟：“你少说两句！没看见他腿什么样吗？”

　　孙红伟昨晚正是被罚下蹲的九人之一，此刻也是满肚子邪火，加上肌肉酸痛，情绪一点就着：“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昨晚在食堂多管闲事，我们会莫名其妙被罚一百个下蹲？我现在腿都快断了！训练时还因为他被骂！”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附近几个同学都听到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楠序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他看着孙红伟，声音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昨晚在食堂，我承认错误，是我不对，连累了大家受罚。我道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另外几个同样受罚、此刻神色复杂的室友：“但今早，还有现在，我在尽力。如果因为我的伤影响了训练，我向被我连累的同学道歉。”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把“个人矛盾”拉回到了“影响集体”的层面，反而让单纯抱怨的孙伟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孙红伟被噎了一下，脸涨得更红，但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梗着脖子：“光道歉有什么用？能让我腿不疼？能让咱们班转得整齐？”

　　“那你想怎么样？”楠序直视着他，眼神里终于透出一丝压抑的锐气：“让我现在去跟教官说，我腿好了，能跟你们一样踢正步？还是干脆申请退出训练，不拖累你们？”

　　这话把孙红伟将住了。让楠序退出？那昨晚教官“不抛弃不放弃”的训斥岂不是白听了？他们宿舍更得被钉在耻辱柱上，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体罚。

　　教官的呵斥声及时传来：“那边嘀咕什么？队列中禁止交谈！孙红伟，楠序！出列！”

　　两人心头一紧，迈步出列。

　　教官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严厉：“怎么回事？队列里吵架？”

　　孙伟张了张嘴，没敢吭声，楠序沉默着。

　　教官看了看楠序明显不适的站姿，又看了看孙伟愤懑不平的脸，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他没问缘由，而是对着所有人，声音洪亮地说：“我知道，有人身上带着伤，训练辛苦！有人心里憋着火，觉得委屈！这很正常！但穿上这身作训服，站在这个队列里，你们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人的困难，是大家的困难；一个人的荣耀，是大家的荣耀！”

　　他看向孙红伟：“你觉得队友受伤拖累了你？那我告诉你，战争的时候，你战友倒下了，你是不是也要嫌他拖累你，把他扔下？”

　　孙红伟羞愧地低下了头。

　　教官又看向楠序，语气稍缓：“克服困难，尽力而为，是好的。但也要懂得适时求助，不要硬撑，那才是对团队负责。”

　　他最后扫视全班：“继续训练！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抱怨队友的声音！全体都有——向左转！”

　　矛盾被教官以最直接的方式压了下去，没有处罚，但比处罚更让人警醒。

　　孙红伟归队后，没再看楠序，只是训练时更加卖力，也沉默了许多。

　　而楠序，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每当转身吃力时，他能感觉到，不止是张耀和李杰，似乎连旁边其他同学，都会有意无意地放慢一丝动作，让他能跟上队里的节奏。

　　一种无声的，生涩的包容，在严厉的军训规则下，悄然而生。

　　林孜柒在女生队列中，将这场小小的风波尽收眼底，看着楠序沉默承受又坦然面对的背影，看着周遭同学态度的细微变化，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