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有座猫猫庙》庚川禾

5、大吃一口

　　被另一只猫叼着后脖颈是什么感受呢？

　　乔麦想，大概就像坐在大巴车上看沿路的风景，安心又无所顾忌，把自己给托付出去了。他给叼着自己的这只猫取了个名字，因为文化有限又饥肠辘辘，只起了个最简单的名字——小黑。

　　小黑步伐轻盈地移动，身姿优雅，丝毫没有因为叼着乔麦而显得笨重。它的步子慢而从容，让乔麦有机会能看清这地方的全貌。

　　一过门槛，就能看见一个成人大小的黑灰色石雕立在露天天井中央，小黑瞥了眼乔麦，顿住脚步让他看得更仔细些。

　　石雕并非人像，而是一只端坐的猫咪，它身材线条流畅，比现实中的猫咪看上去要庄严肃穆许多。刚刚下过雨，石雕上挂满了未干的水滴。水滴在猫石像耳朵中间聚集，滑过优雅的脸颊，修长的脖颈，结实的胸口至底座，最终流向地面一片绿色的青苔。

　　这里与世隔绝，似乎是一座专为猫设立的猫庙，在覆满植被的山中的一处静地。

　　猫庙不算大，除了正中心的石像，就剩多根褪色的红色立柱、几件木制旧家具，四面墙上用石头雕刻了猫抓老鼠的浮雕画，左右两边浮雕下摆放着一些廉价塑料碗，仔细瞧能分辨出是些碗具。

　　几只猫将头埋在碗中，正享用着食物。

　　这个时候，乔麦渐渐发现柱子后面、屋顶上、屋檐边、石像上、老旧的桌椅边、冒出一些圆溜溜的脑袋，各种花色，胖瘦不一，全都是猫。

　　他浅浅数了数，光看见的就有二三十只。这些猫齐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只是，那些目光不是看向乔麦，而是看着小黑。

　　小黑不为所动，从左绕了一圈，将乔麦放在靠近后墙的墨灰色地砖上，冰凉的触感让乔麦一下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试着撑起身体，想去那一排颜色各异的猫碗边，这里的食物看起来是共享的，对于乔麦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他可以不用再担心会饿死。

　　心安让身体的疼痛轻了一些，乔麦两只前腿用力推站起来，缩着另一条断腿缓慢挪动，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啪嗒”一声。

　　乔麦下意识地转头，蓝眼睛瞪圆，血液一瞬间流向脊背，白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小黑叼了只老鼠放在乔麦的身后，这老鼠的体积和乔麦不相上下，没了生气但黑黢黢的眼睛依旧透出浓浓的奸诈感，毛看起来又粗又硬，难得的是并不脏污。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乔麦从未见过这么大个的老鼠，他忘记自己还瘸了只后腿，迅速向后一退，痛得跌倒在地。

　　小黑见状向前两步，用爪子将那大老鼠一掀，老鼠翻滚两圈精准落在乔麦跟前。

　　乔麦瞳孔收缩，露出惊恐神色。

　　小黑看着乔麦，读出了他的惧怕，他向前两步，后腿用力一蹬，那老鼠在空中画了条抛物线，“biang”的一声摔在石板上。

　　一众猫咪盯着小黑，待小黑再转过身，才一拥而上去啃咬那老鼠，红色的血液飞溅几滴在空中。

　　血腥味弥漫开来，乔麦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又后退两步。他看了看老鼠，又看了看小黑，对方依旧淡定从容，眼里带了两分探究。

　　乔麦不敢动，不知道小黑的用意，他小心翼翼地“喵喵”叫了声，是那种绵软带着示好，又怕又主动的叫声。小黑表情未变，只有黑耳朵尖尖的绒毛动了动。乔麦屏住呼吸，不知道讨好有没有用。

　　大约过了十来秒钟，小黑慢慢上前，伸出带着勾刺的舌头，在乔麦的头顶舔了一口。

　　这倒刺比猫妈妈的更硬，但力道却格外地轻，酥酥麻麻地。乔麦第一次被公猫舔毛，压迫感一下从头顶传到全身。

　　人有人的规矩，猫有猫的法则，一只猫给另一只猫舔毛代表了上级对下级的关系，这法则是刻在基因里的。

　　小黑的举动是在认他做小弟？他要不要舔回去？舔回去的话是代表俯首称臣，还是代表他也想当大哥？要是弄错了会不会被一掌拍死？

　　乔麦纠结地不行，小黑舔完一口，像是没尽兴，又舔了第二口。乔麦一下僵在原地，小黑没再舔上第三口，他顿了顿朝乔麦背后走过去。压迫感消退，乔麦提起的心才放下。

　　他不是傻子，其他猫看小黑的眼神明显不同，有尊重有忌惮，但总体来说忌惮多些。小黑在猫庙里的地位不言而喻，大概是个惹不起的，刚才还想着给人家舔毛，真是不要命了。

　　猫们看向乔麦，有的目光变成探究，有的则变为漠不关心。

　　他浑身觉得不自在，肚子又饿的不行。其他的猫都去“围攻”那大老鼠，碗边没有猫了，正是吃饭的大好时机。乔麦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到了猫碗边，里面是些棕色的“豆子”，散发出阵阵香味。

　　乔麦上辈子没养过动物，但猜也知道这些豆子是猫粮。他毫无防备，张开嘴就开始吃，起先还因为颗粒状的猫粮咯牙吃得缓慢，但吃饭这种事，无需学习，没几口他就游刃有余。

　　“嘭”地一道声音响起，随后是“嘶”地两声，乔麦正吃猫粮吃得忘情，自动忽略了跳出的声音。

　　两秒之后，空气里飘起带着油味的肉香，乔麦吞咽猫粮的嘴停下来，一粒猫粮从嘴边掉落，在前爪旁滚了两圈停下来。乔麦循着味道转头，看见了一旁的小黑，以及他脚边的一个大开的猫罐头。

　　乔麦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巴，心想着猫竟然会自己开罐头，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也是一只猫。

　　小黑见他回头，把罐头向他的方向推了推了，示意他吃罐头。

　　识食物者为俊杰，肉罐头和干粮孰美味，乔麦当然分得清。瞬间乔麦看小黑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边吃罐头里的肉边抬头一脸敬仰的看着小黑，小黑静静与乔麦对视，眼里看不出情绪。

　　其实猫妈妈也带过肉回来，经常是一两片沾着泥沙的肉，这样干净丰厚的罐头，也是乔麦猫生第一次有机会享用。

　　乔麦哼哧哼哧吃完，吃饱后的身体十分舒适，断腿的疼痛却开始变得清晰，乔麦忍住刺痛。

　　山间鸟鸣啾啾，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猫庙中寂静无声，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乔麦的一举一动。

　　在乔麦到来之前，没有猫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除了小黑自己开罐头自己吃，其他猫庙里的猫都需要等志愿者来庙里才有机会吃罐头，除了小黑，没有猫能自己打开罐头。

　　小黑又一次叼起乔麦，头顶的毛连着皮，被小黑舌上的刺轻轻勾起，一直牵动着麻感直至后颈，乔麦无力，就像打上了封印似的定在原地。小黑将乔麦轻轻放下，乔麦痛的忍不住抽抽，一副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小黑舔舐乔麦的脑袋，又拱了拱他，向他示意不远处的水缸——喝水的地方。乔麦半坐在地，微靠在小黑身旁，乔麦想起自己会在猫妈妈跟前撒娇，便也想拱一拱身边的“大哥”，示好并表示尊敬。却被小黑躲开了。

　　愣神之间，身边空了。

　　猫的听觉比人要强许多倍，乔麦听见身后爪子凿进木头里的声音，转头一看，小黑已经立在屋檐上，像一个部落首领般俯视着檐下一众臣民。

　　屋檐上本来趴着的、坐着的猫咪自小黑上去后，便自动地离开了那一圈区域。

　　几只猫试图靠近乔麦，乔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抬起头对上了那几只猫的眼睛。

　　对视，在猫的世界里可不算是友好的表现，对视往往是干架的前兆，而乔麦的猫生除了猫妈妈和猫兄弟，没有再接触过其他的猫。他以为他的眼神是示好，但却看着其他猫绷紧了眼眶，伸出了爪尖的利刺。

　　乔麦俯下身体，做出防御状态，几只猫绕着步子将乔麦逼退到了墙角，乔麦抬头看向小黑，请求小黑的帮助。小黑不为所动，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并无任何举动。

　　僵持持续了几分钟，就在乔麦觉得自己要被几只猫围攻的时候，小黑从上方再次抛下一只死老鼠，群猫一拥而上，瞬间血沫横飞。乔麦松了一口气，看屋檐上已经没有小黑的身影。

　　它到底是哪里找来的老鼠？乔麦一头雾水。

　　他环顾一圈，那些探究的、漠视的、旁观的、怀好意的、不怀好意的视线，穿过乔麦的毛发，细细密密地扎在皮上，变成一种灼热的刺痛。

　　即使作为人的时候，乔麦也从未被这样围观过，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是贴着墙角才能撑住身体，不然就想要本能就地俯趴。趴下也行，只是刚承了大哥的恩情，他这个小弟也不能给大哥丢面子。再就是，左腿断了，趴下后身体的角度与断裂角度不同，他会被痛死的。

　　在众猫眼中，这只新来的小白猫不但“有关系”还是个有骨气的，都被他坚定的神态唬住，不再上前挑衅。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又一只猫的视线移开。它们有的闭上眼睛，有的从后边的门溜达出去，有的团起身体打盹，有的喝水，有的吃东西……

　　乔麦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贴着墙角站立，像天井下立着的那尊石像，精神抖擞，面容肃穆。

　　屋檐上的小黑将自己围成半圆，眼皮耷拉着时不时瞄一眼墙角的乔麦，又悄无声息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