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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喜欢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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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映着斯靳桁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看着那条来自温九龙的消息,只有三个字,一个问号。
【喜欢吗?】
问得没头没尾,理所当然。仿佛她随手送出的不是一场精准狠辣的报复,而是一份等待评价的礼物。
斯靳桁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很久。走廊上隐约传来斯家佣人收拾的轻微响动,远处客厅电视新闻的声音模糊不清。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胸膛下,那颗似乎并不如表面平静的心跳。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指尖落下,敲出一个字。
【喜欢。】
发送。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疑问,甚至没有感谢。就像她问得简洁,他也答得干脆。
屏幕很快暗下去。隔了几秒,又亮起。
温九龙的回复很快,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按时涂药。】
斯靳桁看着那条消息,没有再回复。他把手机放在枕边,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黑暗里,那个人的样子却异常清晰。她挑眉时眼里的光,笑起来露出的虎牙,凑近说话时身上淡淡的、有点冷冽的香气,还有她随手推过药盒时,那截白皙手腕上微微凸起的骨节。
为什么?
他问自己。
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在意?
她张扬,肆意,被宠得无法无天,是活在阳光最盛处、带着刺的玫瑰。而他,是在阴冷角落里挣扎生长、习惯了沉默和隐忍的苔藓。
她是他的绝对反面。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那身毫不掩饰的锋芒,那种对一切规则和旁人目光的漠视,还有偶尔流露出的、藏在恶劣表象下近乎天真的残忍和护短……像一道过于灼热的光,蛮横地照进他灰暗沉寂的世界,烫得他心口发慌,又忍不住想去靠近那点危险的暖意。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嘴角已经消肿、只留下一点浅痕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药膏清凉的触感,和她手指推过铁盒时,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温度。
……
第二天,北川国际中学不出意外地炸了锅。
江彻退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每个角落,紧随其后的,是江氏企业陷入税务稽查和商业调查漩涡的传闻。细节在传播中被不断加工放大,但核心惊人一致:江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完了。
“我的天,真的退了?昨天不还在学校吗?”
“听说他爸都被约谈了,公司账目问题很大……”
“还能得罪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嘘——小声点!不过……这也太狠了吧?说没就没了?”
“所以啊,在北川,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心里得有点数。”
课间,走廊,食堂,到处都在窃窃私语。当斯靳桁走过时,那些议论声会诡异地降低,但目光却变得更加复杂和意味深长。打量,探究,羡慕,嫉妒,畏惧……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落在他身上。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样子,校服穿得整齐,背脊挺直,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觉。只是没人知道,当他听到那些关于江家下场的议论时,插在裤兜里的手指,会微微蜷缩一下。
温九龙今天没来上学。
A班后窗那个靠窗的位置空着。季允执和楚玥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偶尔看向S班的方向,眼神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斯靳桁路过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目光掠过那扇空荡荡的窗户,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暖意,和一点空落。
她是因为昨晚……才没来吗?还是,只是单纯又睡过头,或者懒得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S班教室。
……
晚上回到斯家别墅,气氛比平时更沉凝几分。
餐桌上,斯柏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姓江的学生家里出事了?还退了学?”
斯靳桁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平静地回答:“嗯。江彻。”
斯柏林看着他,温文尔雅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兄长的关怀:“好像……跟你同年级?你们认识?”
斯夫人也抬眼看了过来,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斯靳桁迎上斯柏林的目光,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不算熟。普通同学。”
“哦?”斯柏林笑了笑,用公筷给斯靳桁夹了块鱼肉,“我还听说,这事好像跟温家那个小女儿有点关系?靳桁,你最近……是不是跟温九龙走得挺近?” 问题问得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
斯靳桁看着碗里的鱼肉,没动。他抬起眼,直视斯柏林,眼神清澈而坦荡,甚至带着点转学生特有的、对校园八卦不甚了解的茫然。“学生会工作上有过接触。谈不上走得近。”他顿了顿,补充道,“温同学……比较引人注目。”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斯柏林看了他几秒,似乎没找到什么破绽,才温和地笑笑:“也是。温家那个女儿,被宠坏了,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你刚转学过来,专心学业就好,少沾惹这些是非。”
“知道了,大哥。”斯靳桁低声应道,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吃饭。
餐桌上一时无话,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饭后,斯靳桁上楼回了房间。过了一会儿,觉得口渴,下楼去厨房倒水。
刚走到楼梯转角,就听到半掩着门的偏厅里,传来斯夫人压低了却依旧尖利的声音,显然是在对斯柏林说话。
“……你看看他那样子!跟他妈那个下作胚子一模一样!天生一副勾引人的狐媚相!这才转学几天?就搭上了温九龙?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私生子!还真以为能攀上高枝儿变凤凰了?”
斯柏林的声音温和些,带着劝慰:“妈,您别生气。靳桁还小,可能就是同学间正常来往。温九龙那种大小姐,一时新鲜罢了,玩腻了就丢了。再说了,温九龙是善茬吗?那可是个混世魔王,沾上她,未必是好事。”
“哼!”斯夫人冷哼,“最好是!我就怕他不知天高地厚,给斯家惹来祸事!温家是好惹的?沈砚舟是好相与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连累我们全家!”
“您放心,我会看着他的。”斯柏林保证道,“他心思重,但翻不出什么浪。”
斯靳桁站在阴影里,握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指尖冰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冰冷的、尖锐的东西。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转身,没有再去厨房,而是沿着原路返回了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偏厅里那些刻薄恶毒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耳膜,刺进心底最阴冷潮湿的角落。
勾引人的货色?攀高枝?私生子?
他缓缓闭上眼,嘴角却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是啊,他是私生子。是斯家见不得光的影子,是斯夫人眼中下作胚子生的孽种。
那又怎样?
温九龙……
他想起她发来的“喜欢吗”,想起她推过来的药盒,想起今天校园里那些因为他而起的、带着畏惧的议论,还有……她空着的座位。
心底那点被强行压抑的悸动,混合着此刻翻涌而上的冰冷戾气,以及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孤注一掷,发酵成一种复杂难言的冲动。
他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沉郁的少年。
然后,他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镜中少年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烧了起来。冰冷,却又灼人。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跳出“斯靳桁”的名字和一条简短的消息。
温九龙正赖在温筝怀里,像只没骨头的猫,蹭着姐姐身上熟悉的冷香。温筝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在翻看平板上沈砚舟递过来的文件,偶尔低声交换几句意见。
沈砚舟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戴着眼镜,眉目温和,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和温九龙点名要的杨梅汁。
客厅灯光暖黄,空气里飘着蟹粉酥刚出炉的甜香,一派宁静温馨。
温九龙听到动静,懒洋洋地从温筝肩头抬起脸,伸手捞过手机。看到消息内容,她眉梢动了动,嘴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今天为什么没来上学?】
问得直接,甚至有点越界。不像他平时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
她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回得随意:【我姐今天回来,迎接她。】
发送完,也没放下手机,就那么捏在手里,目光还停留在对话框上,嘴角那点弧度还没完全散去。
温筝察觉到她的动静,侧过脸,目光落在她亮着的手机屏幕和那副有点走神的表情上,眉头微挑:“谁啊?笑得这么……开心?”
温九龙把手机往旁边一丢,重新把脑袋埋回温筝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被戳破的耍赖:“开心吗?……就是个小帅哥,我们学校新转来的。”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还挺有意思。”
温筝早就对自己妹妹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德行习以为常,也知道她看着散漫,实则心里门儿清,吃不了亏。
闻言也只是抬手揉了揉她栗色的长发,语气纵容又带着点告诫:“玩玩可以,注意分寸。下一年就高考了,该收收心了。”
“嗯嗯嗯,知道啦。”温九龙敷衍地应着,伸手去够果盘里的樱桃。
沈砚舟放下平板,笑着看过来,适时转移了话题:“下个月就是龙龙十九岁生日了,成年礼想在哪里办?家里?还是包个场子?请些同学朋友热闹一下?”
温九龙叼着樱桃,腮帮子鼓起来,含糊道:“无所谓,反正到时候你们还得给我再过一次。”
这是温家的惯例,无论外面办得多盛大,生日当天晚上,一家人总要再聚在一起,吃碗长寿面,切个小蛋糕,才算圆满。
温筝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笑道:“行,你说了算。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哄,“要是期末能考进年级前三,成人礼姐姐送你艘私人游艇,就停咱家南边的码头,怎么样?”
温九龙眼睛瞬间亮了亮,但很快又眯起来,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那要是我考不进呢?”
温筝收回手,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考不进啊……那你姐夫给你提前订好的那辆布加迪威龙,可能就得‘消失’了。”
沈砚舟配合地推了推眼镜,对着温九龙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温和笑容:“龙龙加油,我听你姐的。”
温九龙:“……”
她看看自家姐姐女王般不容置疑的微笑,再看看姐夫那副“妻管严”的无奈表情,撇了撇嘴,把樱桃核吐在骨碟里,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资本家夫妇,就会压榨我。” 她嘟囔着,又伸手去拿杨梅汁,冰凉的玻璃杯壁上凝结着水珠。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安静地躺在柔软的沙发垫上,那条来自“小帅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询问,暂时被家庭温馨的暖流淹没。
而城市的另一端,斯家别墅那个冰冷空旷的房间里,斯靳桁握着手机,屏幕停留在那个简单的回复界面。
【我姐今天回来,迎接她。】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理所当然地因为家人而缺席学校。
家庭。团聚。温暖。这些对他来说遥远又奢侈的字眼,在她那里,却如此寻常,寻常到可以轻易成为缺席的理由。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自己模糊而冷淡的倒影。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边缘摩挲了一下,最终,他没有再回复任何消息。
只是将手机放到一边,走到书桌前,打开了课本。台灯的光晕照亮一小片桌面,和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窗外,夜色沉沉。
他心底那点刚刚被那条主动询问的消息勾起的、细微的波澜,似乎也随着她没有后续的回应,渐渐平息下去,重新沉入一片更深的、带着自嘲的寂静里。
也是,对她那样的人来说,自己大概……真的只是一个有意思的、偶尔可以逗弄一下的人罢了。
他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公式和文字上。
只是那书页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微微发皱。